【時序角標:虎牢對峙第三日·子末|曹營外廊】
夜色被風磨得很薄,像一片看得見脈理的紙。
廊檐下,郭嘉獨立,背脊靠在木柱上,胸口那條細細的黑影貼著心內(nèi)壁游走,隨他的呼吸時隱時現(xiàn)。遠處火盆星星點點,像撒在泥地上的鹽。
更鼓才過,營中尚靜,只有偶一兩聲夜行人壓低的腳步,和馬鼻里噴出的霧氣。
他輕輕合眼。
【觀星策】在識海里展開。不是抬頭望天那種“看”,而像把整片夜海端在掌心,吹一口氣,薄浪便起。浪上浮出星點,星點自有秩序地連成線,線與線之間,隱隱有呼吸。有的沉重,有的尖利,有的像一張薄膜輕輕鼓動。
那條他最熟悉的呼吸,黑,冷,像刀背貼在皮膚上——毒龍。
它在營心里收攏鱗片,圈成一枚不大的環(huán),環(huán)的每一處都能立起牙。環(huán)外,另一團光氣浮躁不定,時明時滅,像風里飄搖的紙燈——袁氏。
再遠一些,有一縷細得像煙的氣,順著地勢貼地流,時而斷,時而續(xù),終究不散——劉備。
而在這一切之外,西北的夜沉得像鐵,鐵底下有火在燒,火上壓著一口巨鐘,那是董卓。
鐘聲未響,震意已至。鐘與火之間,有一道斜斜的殺氣,鋒冷如霜,若有若無地貫在虎牢方向——飛戟殺星,無須看見,只須記住它會在某一個時辰“落下”。
郭嘉在心底默算了一次呼吸。黑影貼著心口一卷又一松,他對“毒龍”的圈徑有了更清楚的體感——此圈以我為陣心。
他不是圈外人,他在圈的內(nèi)壁。只要他穩(wěn),圈就穩(wěn);他若亂,牙會先向他來。
他伸手,在廊下的積灰里緩緩寫下三行字:
【靜——止浮名】
【裂——挑私心】
【合——歸大義】
最后一筆收鋒,他把手指在衣袖上輕點,擦掉灰。文字不留,意思留在心里。那是今日立的“祭酒法”。
他在紙上寫過,在曹營的風里也寫過;現(xiàn)在要把它寫進人的“習氣”里。
他再看一眼星海。星點忽而連出另一個奇怪的紋形,像一口壺。壺口向上,喉嚨向下,腹內(nèi)空空,似專等“氣”自來。
昨夜他用露水勾過它的形,今夜它自己從星點里長出來,仿佛在對他頷首。他不露笑,只在心里輕輕點頭:竊龍大陣,第二口壺,要找到了。
【時序角標:寅初|軍師府內(nèi)室】
屋里只一盞油燈。燈焰不高,夠照見案上粗陳的一卷竹紙。竹紙上,四列小字排得疏疏朗朗:
一列是“人”:許邶·糧道;田肅·后營;張翊·牙旗。
一列是“術(shù)”:聽風、看火、辨旗、記毛刺。
一列是“令”:不言、不擾、不功、自報三事。
一列是“罰”:逾矩者斬,貪者笞,誣者逐。
他把“令”的最后一行又添了三個字:“先己后人”。筆落時,胸口的黑影輕輕咬了一下心內(nèi)壁。不是痛,是提醒:你在當人,不在當器。
他吸一口氣,把“李老四”的手紋在心里描了一遍,那些粗糙的裂紋重新縫緊了他的“人性錨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