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軍師祭酒之‘酒’?!惫涡?,“我們設(shè)一桌‘醒酒’,把【醒軍十二條】前三條寫成‘酒箴’,請內(nèi)外要員入席。角門那位坐邊席,讓他先‘認字’?!?/p>
曹操失笑,刀背在案角輕輕一敲:“靠一桌酒,識一個‘偽’?”
“識‘人心’?!惫蔚溃罢嬲膬?nèi)衛(wèi)習(xí)字嚴,禮法熟,飲時先敬令,不先敬人;‘偽’者多失序。失序的一瞬——他自己會露?!?/p>
【時序角標:酉初|軍師府·醒酒席】
院里掛起紙燈,不耀,只明。桌上擺著粗碗粗杯,‘酒箴’三條懸在席前,看得見,摸得著。曹操不來,只命曹仁與程昱在側(cè)。角門“內(nèi)衛(wèi)”被引至邊席,他坐下時,拖椅出了輕輕一聲“呲”,那是對禮的微輕不熟。倒酒時,他手逆了杯耳。行禮時,他眼先瞟上座,再落令牌。
“偽?!背剃判渲休p敲,眉峰一動。
郭嘉不動聲色,舉杯:“今夜,酒不醉人,字先醉人?!彼阁鹎叭龡l,讓角門那人讀。那人讀得磕磕絆絆,‘延半息’讀作‘延半息(xi)’,音錯意偏。曹仁目光森冷,指尖已落刀柄。郭嘉卻垂眸微笑:“有勞內(nèi)衛(wèi),字不熟,不妨。人熟不熟,只看一句話?!?/p>
“哪句?”那人下意識問。
“借而不還,問。你若借而不還,我問你;你若借而愿還,你問我?!惫伟驯p輕一放,聲音平和,“‘偽’與‘真’,就在這一問之間?!?/p>
那人額上汗微起。汗不是酒催的,是心催的。他知道自己要露了。他剛要辭,外頭一聲叱喝,內(nèi)聽風(fēng)許邶已攜兩名軍法司親兵入,攔在門口:“角門內(nèi)衛(wèi)張某,腰牌與本官署核對——不符!請示軍師!”
屋內(nèi)一靜。程昱目光這才真正柔下來一點。他看郭嘉,含了一分罕見的笑意:立威,立在“人看得見”的地方。
“押下?!辈苋世渎?。親兵應(yīng)諾,動手如麻繩。他被拖出門時,燈在風(fēng)里輕輕一擺,影子拉長又收。
郭嘉并不看他離去。他舉杯,朝諸位軍候:“今夕——是我郭嘉肩上‘酒’字第一杯,先敬‘法’,再敬‘人’?!?/p>
杯交一聲脆響,干凈利落,像刀背敲在案角。
【時序角標:戌末|曹營外廊】
夜風(fēng)收,星色壓下來,像一張極薄的幕。郭嘉立在檐下,胸口那條黑影伏得很安穩(wěn)。他忽然想起程昱那句“毒在身”。他承認。可他也知道,今晚,他用的是“燈”,不是“毒”。
程昱與曹操并肩而來。曹操看他,目里有笑,笑里有刀:“奉孝,今晚你替我立了‘酒’的威。以后這桌酒,就由你端著?!?/p>
“謹受?!惫胃┦住?/p>
程昱忽道:“奉孝,你立威之法,于外人看似柔,于我看,實硬。硬在你敢把‘記過’貼出來,敢當(dāng)眾糾‘誤判’。這與用刀一樣險,只不過刀口朝著自己人‘心’上的‘刺’?!?/p>
“刺拔出來,血會止。”郭嘉道,“不拔,遲早化膿。”
他話音剛落,北面天邊忽有一線紅,像有人把夜的邊緣用火輕輕描了一筆。風(fēng)從北面回頭,帶來很淡的燒焦味。角樓上哨兵探身,低喝:“北面天際——紅!”
曹操抬眼,瞇縫里亮出一絲寒光:“洛陽。”
郭嘉的指尖在袖內(nèi)輕輕一顫,識海里那口壺像忽然被人重重灌了一瓢滾水,熱氣從腹內(nèi)往上沖。他壓住這股熱,極輕地吐了一口氣,最淡的聲音落在夜里:“鐘要響了?!?/p>
——章末鉤子:遠處的天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亮起又暗下,像一只巨獸在火里呼吸。角樓上鼓點很快改了調(diào),末尾延了半息,再延了半息。
曹操收刀入鞘,側(cè)身對郭嘉:“明日,‘安籍’之策,立?!?/p>
程昱抬頭望北,眼里那道冷光深了一寸:“奉孝,天下棋盤,從今夜起,開始下快棋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