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拱手向天子,不看使者:“臣奉詔護(hù)‘謹(jǐn)’。御林軍、虎豹騎,皆在行在之外,不入民室,不擾祭祀。若誰借‘許都’之名行苛暴之實(shí),臣請軍法?!?/p>
荀彧溫聲加一筆:“尚書臺(tái)行署本日開案,六曹分職,明日張榜。冀州若有賢士愿助行在,臺(tái)門不拒?!币煌艘贿M(jìn),寬中帶鋒。
冀州使者“哼”了一聲,又從袖中取出一紙:“冀州今有檄,謂曹公‘棄宗廟、劫天子、詐立許都’,愿陛下自慎?!?/p>
郭嘉向前一步,笑意更淡:“檄書是‘話’,焦土是‘物’。物可證,話可作。軍中與太常已取土、取石、取水,繪《燼地圖》,刻印成冊。若君侯欲看,殿側(cè)有‘焦土’一罐,愿以鼻觀之?!?/p>
他抬指,宮人會(huì)意,揭開瓷蓋一線。焦腥與冷銹撲面而出。使者眉心皺成一縷。郭嘉又輕輕合上,語氣溫和:“這味,百姓日日聞。袁公若欲論義,先請聞此味?!?/p>
使者被這股燥腥刺得退了半步,面上仍強(qiáng)笑:“軍師善辯。然冀州士人有疑——”
漢獻(xiàn)帝抬掌止他,目色清冷,終于把“若”的虛推了回去:“朕已定?!伞?,不過‘所’與‘名’。朕今以‘禮’立名,以‘民’立所。君侯若真問‘宗廟’,請看‘監(jiān)祀使’四字;若真問‘百姓’,請看愿墻?!?/p>
他輕輕一推案,朱筆在“許為行在”旁再添一行小字:“朕與群臣,同往許都?!?/p>
“朕同往。”這三個(gè)字,把他從“被挾”的傳言中拔出來,像從網(wǎng)里扯出一枚鉤。他不是被帶去,他是“去”。
冀州使者訕然,欲言又止。荀彧已命人端上清茶,笑意溫潤:“君侯遠(yuǎn)來,且溫一溫。”一杯茶,擋下了下一句。
——
使者退,殿中氣息稍寬。楊彪立在側(cè),一直看著那張“燼地圖”。他忽對郭嘉道:“軍師以‘針’泄痰,三月可驗(yàn)。若三月之后,‘勢回’,楊某愿親手在‘敬告’之后添一筆:‘修’?!?/p>
郭嘉躬身:“承太傅重?!?/p>
董承沉聲:“若三月之后,‘勢不回’,遷?!?/p>
“遷者,養(yǎng)之。”郭嘉接上,“遷之禮,當(dāng)由董司空主之?!?/p>
曹操長出一口氣,笑意不露,只在眼底翻了一面光:“奉孝,陛下這一‘退’,退掉的是虛名;這一‘進(jìn)’,進(jìn)來的是實(shí)事。”
郭嘉頷首:“陛下以‘退’換‘道’,以‘進(jìn)’安‘心’。此后,行在之路上,粥棚、醫(yī)車、凈井,都是‘字’。字寫得多,‘檄’就輕。”
漢獻(xiàn)帝坐回,扶著案角站定。他望著帛上朱字,忽覺背脊不再那樣冷。他對眾人緩緩道:“朕今日才知,‘退’非棄地。退,是讓道;進(jìn),不必爭門。朕退半步,許都為門,洛陽可養(yǎng),宗廟可守,百姓可活?!?/p>
他頓了一頓,聲音極輕,“朕做了一個(gè)選擇?!?/p>
“以退為進(jìn)?!?/p>
——
告示刻版連夜張貼。尚書臺(tái)行署在行在西側(cè)設(shè)起三間草屋,牌額簡陋,上寫“吏、戶、兵”三字,粗直如戳;御史臺(tái)在旁,桌上三冊,按日收“愿書”“吏陳”“軍報(bào)”。太醫(yī)署遷半,藥箱綁得整整齊齊;粥棚十處,銅鍋冒著熱霧,許多面頰在白氣里紅了一圈;兩眼凈井三日內(nèi)先成一眼,井沿石還潮,水清得照得見人影。
午后,郭嘉在廊下接到南渠夜報(bào):“三十三至三十二?!彼堰@行字夾進(jìn)《診斷書》里,又添:“附:東倉旁開小渠一線,未效?!彼P尖一頓,添了一句,“以退為進(jìn)者,不是處處皆進(jìn),有所不進(jìn),方能所當(dāng)必進(jìn)?!?/p>
鴆立在旁,低聲問:“你要‘不進(jìn)’哪里?”
郭嘉看向燼圖東角,眼神沉靜:“不進(jìn)東倉。那是‘胃’,須慢治。先從南‘腎’下手,后調(diào)北‘陵’之哭,再繞西‘水’養(yǎng)。若要逼東倉先起,反致全城之氣逆。”
他轉(zhuǎn)頭看鴆,笑意輕,“醫(yī)里有‘舍’字,軍里有‘棄’字,禮里有‘退’字。今日陛下寫的,是‘舍’‘棄’‘退’合一——為了‘活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