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名不好聽。”夏侯惇第一個反應(yīng)。
“那就換名?!惫涡Γ敛粓?zhí)拗,“名可以改,事不可改。你們喜歡‘天工司’,也可;喜歡‘城務(wù)司’,也成。無非是個殼。我要的,是‘核’——令從一處出,節(jié)從一處定,帳從一處合。諸侯學(xué)我們,只能學(xué)殼,因?yàn)楹嗽谖覀兪掷?。?/p>
荀彧輕輕敲了敲案角:“你這是要一把‘總線’?!?/p>
“線握在手里,城才成‘器’。”郭嘉點(diǎn)頭,“器成,氣自來?!?/p>
曹操笑聲忽地放大,一掌拍在案上,沙盤上幾枚小旗震得跳起又落下:“好!你要‘全權(quán)’,孤給你‘全權(quán)’。自今日起,設(shè)‘天工司’——名從文若,意從奉孝——以奉孝為司事,位在軍法之右,倉司之上。凡兗州城中之門、水、火,皆聽其令,違者軍法。仲德以‘石’為骨,文若以‘文’為膜,惇與仁為臂。孤要看你把兗州變成一口會‘呼吸’的城。”
那一掌落下的聲,有一種從心口散開的痛快。夏侯惇笑得露出牙,程昱面色仍冷,卻在袖中把拳松了一寸。荀彧看郭嘉,目光像一線清水,淺淺地過。
“奉孝?!辈懿偈招Γ吐暭恿艘痪?,“你說‘竊天’,孤聽著心里舒服。可你要記住——竊天,是為了‘扶漢’,不是為了你自己那口氣。”
郭嘉拱手,姿態(tài)極低:“臣以性命保此心。”
他沒有說“誓”,也沒有說“愿”。他把所有尖銳的字都咽了回去,只剩一個“心”。那顆心在他胸腔里跳得很慢,慢得像一口水井的回響。
軍議散時,風(fēng)燈終于滅了。屋里一瞬黑,隨后有人以火折接亮第二盞。光換了一味,疲憊也換了一味。
眾人走散,沙盤房只剩郭嘉與荀彧。
“名改得好?!避鲝噶酥搁T外,“‘天工’,好聽,能服人?!?/p>
“謝?!惫伟涯菈K寫著“竊天司”的小木牌翻面,笑意淡,“世上的事多是如此——?dú)ひo人看,核要給自己用。你給我‘膜’,我替你‘養(yǎng)’?!?/p>
荀彧不解:“養(yǎng)誰?”
“養(yǎng)‘氣’?!惫未?,“我身上的那口風(fēng),不會一直聽話。我要用城里的‘呼吸’把它拖住。只要兗州的節(jié)律越來越穩(wěn),它就越不敢亂走。等到下一處節(jié)點(diǎn)再亮一顆,它就會再安一息?!?/p>
荀彧看著他,像看一顆在風(fēng)里站住的小樹:“你會很累。”
“累便算賺。”郭嘉握了握手指,薄繭貼在掌心,像一枚細(xì)小的甲,“人死時,天不痛。天被竊了一線,也不會叫。只有我們會叫。那我們就小聲一點(diǎn),叫在心里?!?/p>
荀彧失笑,搖頭而去。
郭嘉獨(dú)自留在沙盤房,把沙盤上的小旗一枚枚拔起,再一枚枚歸位。
旗桿擦過沙粒,發(fā)出細(xì)細(xì)的聲。他把“活箍關(guān)”的木片收起時,指腹被邊角刮了一下,疼意輕得幾乎不算疼。他抬手看了看,指尖有一條很淺的紅線,像一條剛剛劃開的地縫。
他把燈調(diào)暗,坐下,閉眼。
心海里的卷軸應(yīng)聲展開。第一卷仍舊陳舊,卷角粗糙,像被誰用牙咬過。
洛陽那一點(diǎn)暗光很穩(wěn),兗州的板塊像被輕輕觸了一下,泛出極淡的光澤,不亮,卻確實(shí)在“吐息”。他把精神之手貼上去,像把掌心按在溫?zé)岬氖?。石不說話,卻有溫度。
“非為筑城,實(shí)為竊天。”他在心里無聲地復(fù)述一遍,把每一個字都壓實(shí)。
那團(tuán)黑風(fēng)翻了一下身,似乎在笑,又似乎在嗅。他不理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