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順不言,眼角余光始終盯著右側(cè)廨后墻那條墨影——它太直了,直得像裁縫的粉線。他知道城里有人在“拉線”,看不見的手,在“縫人”。
陳宮壓陣,目光一寸寸從井到影,復又掃向南坊那條“空巷”。
空巷的風涼,他鼻端嗅出一點若有若無的濕意,像剛揭開的井蓋。狐的毛在風里朝一個方向起伏——他心里那根警弦繃了一下,又被兩處“皆驗”的真壓住。
“探空巷。”他令。
一隊輕騎疾入空巷。巷內(nèi)如他所料:無人、無火、無響。甚至連昨夜人停過的腳印都沒有——太干凈。干凈得像給聰明人看的“空”。
輕騎回報時,呂布已在夾道里三進三出,將右廨旁的小院打穿一線。赤兔躍廊過窗,戟背掃下門梁,木屑濺在他臂上像飛雪。他笑聲炸在低檐之下:“也不過如此!”
“撤!”陳宮及時收束,“拿到就退!”
隊伍順利后撤。
出巷口時,呂布忍不住回望井沿。
兩名并州騎正俯身捧水,臉上的骨線松了一寸,像魚入水。他鼻翼微張——渴,是實在的。他輕嘖:“明日再吃一口?!?/p>
——
午時將近。城頭日影斜,風徹底偏到南,穩(wěn)得像被溫柔牽住。郭嘉合扇:“諸位就位?!?/p>
“司閘!”
“在!”
“北洄渠——上游第一閘,半闔;東引河——二閘掛鉤,聽鈴;西泗渠——三閘只取一寸水位,不許多。”
“喏!”
許褚握拳:“軍師,何名‘三閘’?”
郭嘉伸手在沙盤上畫了個弧?!翱础!彼闹讣鈴某峭獾暮觿葺p輕滑過,河在沙盤上是一道大彎,“這條大河,抱城半臂,是‘弓背’;三條渠如弦,牽在城肋下,是‘弦’;城中井、暗廊、廨后水道,是‘矢眼’。半闔上游、掛鉤東引、輕挑西泗,是拉弦。鈴響那刻,落兩閘,掣一閘,水頭就入,‘矢’便發(fā)。”
“若他不靠井?”荀彧問。
“不靠井,就靠‘渴’。”郭嘉道,“他若嫌‘井’是假的,便去巷口找‘真水’;巷口沒有水,他就會找更近的井。人渴時,聰明會讓位給本能?!灸堋且粭l向下的坡,我們只在坡底放上一只甕?!?/p>
他頓了頓,扇骨輕敲掌心:“再添一件小事——城上石灰與豆糠,準。灰打眼,糠吃水,地就‘死’;地一死,馬踏不動,人退變慢,我們‘水箭’才扎得穩(wěn)?!?/p>
“這也算術?”許褚憨笑。
“術藏于法。”郭嘉答,“法是閘,術是灰。”他抬眼,眸光沉靜,“天時既備,地利既具,下一步——人和?!?/p>
“人和在誰?”曹操到了,立在鼓影里,語氣平平。
“在對面?!惫未鼓啃Γ皽睾钜纯臁?,士卒要‘解渴’,陳宮要‘自證不被人牽著鼻子走’。這三樣湊在一處,就是我們的‘和’。”
曹操沉吟點頭:“鈴,何時響?”
“日過正中,影入半階?!惫未?,“此時風穩(wěn),水頭不散?!?/p>
——
日輪正中,城墻影子切到了臺階半寸處。
荀彧的鈴,在掌心里輕輕一轉(zhuǎn),終于發(fā)出第一聲細響——清,穩(wěn),如針刺薄冰。
閘匠同時拉動繩索。外河上游第一閘半闔,水頭在閘面上起了一朵并不夸張的花;東引河第二閘掛鉤落下,金屬“叮”的一聲,小閘門乖順地偏開一個角度;西泗渠第三閘僅僅撬出一指水位,像慢慢吐出的一口氣。整個城的地下輕輕顫了一下,極淺,像一頭沉睡的獸翻了個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