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記雷,還在極遠(yuǎn)的云肚里滾,像有人捧著皮鼓在水底試拍。
第二記雷就近了半寸,把霧壓得更低。第三記雷落下時,北門外的大河像是把背脊拱起了一下,堤草順著風(fēng)同一方向伏倒,水面拉出一條冷亮的線。
鼓臺陰里,郭嘉的袖口束得很緊,指腹按在鼓釘旁,輕輕點了三下。他不抬頭,只問了一句:“灰篩過幾遍?”
“再篩一遍也穩(wěn)?!痹S褚低聲回,“豆糠已換新。梁木已入孔,銅鉚拭凈。老閘匠說,他的手不抖。”
“好。”郭嘉收回手,咳意從胸腔刮過,他用袖背擋住。荀彧看他一眼,把鈴橫在掌心,“一聲止,兩聲退,三聲合,仍舊的律。”他頓了頓,“今日,不在城里。”
“在河上。”郭嘉道,“弓背之外,第二弦。”
他走到沙盤前,扇骨輕點在河灣外的一隅:一條舊堤,三道老閘,埋在蘆葦與泥底的復(fù)弦,從昨夜起就被悄悄“撫”得極順。
他指尖沿著弧線滑過去,“上游半闔,東引掛鉤,西泗輕吐,待鈴。水頭不急,箭才穿。今天,不要淹。太狠,他只記恨?!?/p>
曹操到臺階上,沒問“如何”,只問:“落點?”
“河外魚口?!惫蔚吐?,“他會以為那是最淺處。他會以為是他自己的‘意外’。聰明人最愛證明自己不被牽著走?!?/p>
風(fēng)從城脊掠過,帶著雨前的鐵味。遠(yuǎn)河的霧抬高了一指,像一條鋪好的白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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營柵里,陳宮把最后一份夜探回報合起,交給高順。
帛上四句很短:井不近,地不活,弩不疾有拍點,水不淹而穿膽。他又添了一句:不入井,不踏灰,避拍點,以騎圍擊城外弓背;若弓背另有弦,擇最淺處過,并備長楯與袋沙。
高順領(lǐng)命,分鹽豆,裹楯布。
風(fēng)把營旗的邊壓下去又揚起來。赤兔在柵外刨了兩下地,噴出兩縷白氣。呂布披紅披風(fēng)立馬下,半臂裸露,甲片起落如魚鱗。他把戟斜抗肩上,笑意?。骸敖袢詹蝗刖?。在城外吃他一口。”
陳宮拱手:“謹(jǐn)慎。若他弓背在外,必有第二弦?!?/p>
“狐疑,是狐的事。”呂布把戟尾輕輕一磕地,“獵,是獵人的事。記住半柱香就夠。”
他翻身上馬,紅纓散開一瓣冷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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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還未落,河已經(jīng)漲了一指。風(fēng)徹底偏南,穩(wěn)得像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牽著線。
北門外,曹軍外環(huán)照舊“怕”地鼓兩下罵兩句就退。游騎在堤上裝出慌亂,鞋跟在濕草上故意滑了一下,留下一個易打的“背影”。
陳宮遠(yuǎn)遠(yuǎn)看了看,不理這場“戲”。他帶著主力沿堤東去,去尋那段“最淺”。那是一道舊堤斜行下來的淺口,水流看著慢,草根露在水面外,像成排的牙齒。他抬手:“長楯先上,袋沙跟進(jìn),步騎相護,快進(jìn)快出?!?/p>
并州騎壓陣,戰(zhàn)馬半腿入水,嘶聲短促。長楯在前排搭成一道“魚骨”,向前破水,水花在楯邊緣上跳。
呂布勒著赤兔,手感極好。他喜歡這種“硬感”。他在河?xùn)|少年時就愛在夏天涉水對打,水把人和刀都壓得更重,砍下去才痛快。
他挑眼看了一眼堤上遠(yuǎn)處那個淺淺的影——那是個披淺色氅衣的人,遠(yuǎn)遠(yuǎn)立著,不動。呂布壓下目光,不再看。
“入!”他一聲短喝,赤兔先一步,蹄尖踩進(jìn)最淺的一線。水冷得像剛磨過的鐵。赤兔頸下一繃,立刻穩(wěn)住平衡。
呂布半身起,方天畫戟沿著水面一抹,把一根浮木挑開。他笑了一下——這一口,好吃。
陳宮回頭:“夾擊。”輕騎兩翼分開,準(zhǔn)備沿弓背咬向?qū)Ψ酵猸h(huán)。恰在此時,風(fēng)里傳來一聲極細(xì)的鈴音,清,穩(wěn),像針刺薄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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