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邳城頭,風把雨壓成一條條細棱,順著女墻往下跳。
城內(nèi)巷道早在昨夜被人順水“梳”過,矮墻處鋪了灰,井邊的石沿抹了糠。
挑水的腳印不再刻意留下,白榜撤了,釘眼還在。讀榜的小吏改念軍令,用最大的聲把“鈴聲所至,刀不越線”念給不識字的老人聽;荀彧手一揚,軍法吏勒回一個磨刀太急的年輕兵,輕輕記名,再放回原位——越線的火要壓住,越線的氣要留下。這是“王道在前,霸道隨后”的秩序,也是今日一切術(shù)法之下的骨。
午時過盡,雨勢未減,水卻“熟”了。
城外洄水繞著堤角回攏,像一條被溫柔牽住的蛇,沿著昨夜挖出的暗渠、今日抬高的梁木,一寸寸往下邳城肋里“舔”。
北門里短巷最先發(fā)悶,石縫被泥水飽滿地糊住,腳跟“咯”的一聲拔不起來。市中白日安置好的木桁在雨里浮起又沉,像一根根暗樁,攔住“最快”的縫。每一步“猛”的腳,都被迫慢了半拍。慢下來的人,更“渴”。
郭嘉站在城脊下,看著水的脈一條條清起來,像在黑紙上勾亮看不見的字。
“開——第二?!彼穆曇艉茌p。
“喏!”鼓臺下鈴短促一響。上游再闔一寸,東引再偏二指,西泗止。水勢不增,形卻更直,直到可以被“止”與“退”這兩個字穩(wěn)穩(wěn)接住。
典韋的盾車一左一右頂在巷口,“咚”地撞住——聲音像鐵鐘在雨里響了一下;夏侯惇的刀從盾縫里“哧”地劈進來,像把濕木的紋理順勢劃開。
曹仁的外環(huán)則在遠處一寸寸收,把“快繞”的路口用“假轍”騙出一個直角,再打結(jié)。整座城的動作在雨里合拍,像一把冷刀在水里慢慢亮起。
——
城外堤東,逃出的并州騎尚未喘勻,又被外環(huán)步騎在濕地里“領(lǐng)”著轉(zhuǎn)了半圈,硬生生逼回更低的一段灘地。
水到此處只夠沒過膝,恰恰讓馬腿發(fā)沉、人心發(fā)急。
高順看明白了,咬牙:“不與人爭井,與天爭風!折去高處!”
陳宮立刻點頭,正要帶隊轉(zhuǎn)向,一陣抖得極細的鈴音又從風里掠過——那是“收”的鈴。城上灰痕被雨刷淺,弩聲停,梁木復(fù)位,水頭自減,只留下那條又細又直的“斜”,像一根釘,釘在心里。
“他在留‘習慣’?!标悓m冷笑一下,“記住斜、記住拍點、記住不耐煩——明日他要我自己來承認這個‘斜’?!?/p>
高順不言,只把殘隊護住,頂著雨回奔下邳西南角。他心里其實更明白:龍王之怒,不在天,在人;今日第三計是“為明日收”。
——
暮色壓下來時,城內(nèi)的水已經(jīng)沿著巷底攀上廨后墻,沒過井口、漫過門檻。樓陰里有箭臺臨時撤掉的木料在水面碰了一下,發(fā)出“?!钡妮p響。
呂布站在內(nèi)城的屋脊上,赤兔立在瓦上,兩條白氣從鼻端噴出又散。他看見水從四面合攏,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城里“撫弦”。
他忽然想笑——不是被戲弄的羞怒,而是被迫承認對手的“好手感”。他喜歡好的對手??蛇@一刻,赤兔在瓦上輕輕打滑,他伸手撫馬頸,指尖涼。他第一次承認:渴。
“將軍!”陳宮踏水上來,渾身霜雨,“西南角可突——但要棄甲輕行,三百步外有淤帶,過了便是起脊的硬地?!?/p>
呂布沉默半息,忽道:“好?!彼掌鹦?,極快地給赤兔摘去額飾,揮手:“棄重器,只帶短刀?!备唔樤诤?,第一句仍是:“留后三十?!眳尾伎此?,點頭:“留?!?/p>
他們踏著被糠吃死的地,從門洞里擠出一線。風在雨里平平吹,水面只是穩(wěn)穩(wěn)地漲。
他們以為避開“拍點”,其實正走進“回腕”。堤外三百步,蘆根后,死木邊,泥底那條“偏門”緩緩?fù)铝艘恢感滤?,像有人把弦輕輕向后一提。最前面的馬腿“咯”的一聲陷入半寸,后面的步卒正好在那一瞬抬肩,重物一壓,整列齊齊皺了一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