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嘉抬眼:“你也聽見了?”
“不是耳朵?!兵c搖頭,“是刀?!彼罩C刀的手指忽然松了一線,“它在哭,刀就不肯出鞘?!?/p>
郭嘉懂。那不是給人的琴,是給天地的琴。天地若肯聽,人只要安靜。
他把“診斷書”推遠,換成空白的紙。紙上沒有字,他在紙上用指腹輕輕描了一條極淡的線:從隊伍,到東墻;從東墻,到一處低矮的丘;從丘,到一處看不見的空。他知道自己不該去,他知道他必須去。他也知道,去的方式不許張揚——“以退為進”,在琴上亦然。
“主公。”他隔簾道,“隊伍不停,仍按原線向南。南渠那邊再添一層護帛,許田舊圍先點四燈。行在‘醫(yī)’‘粥’兩牌,要讓百姓一直看見?!?/p>
“你呢?”曹操問。
郭嘉笑了一下,笑薄得像燈焰的邊,“我去‘望’?!?/p>
“帶人?!?/p>
“只帶一人?!彼聪蝤c,“你?!?/p>
鴆點頭。
“軍師。”荀彧壓低聲音,“謹?!?/p>
“謹?!惫螒?,“我去‘望’,不去‘取’?!?/p>
他放下簾,手指在玉“安”上按了一下。玉溫,火直,風收。
車輪過坍塌的闕影時,他忽然想起蔡邕留下的那卷舊札。札上曾寫:**“琴,非為耳設,為心設。”**他從未對人說,他第一次在前世聽到這個名字時,心里就有一道極難描繪的波幾乎不可抑止地起伏。他也從未想過,會在這座廢都的風里,先聞其聲,后見其人。
簾外,那股“氣”忽然清了一線。不是因為它近,是因為天地在那一瞬——應了。
郭嘉把尚方燈熄了七分之一,留下三分火在紙環(huán)中靜候。他扣了扣案沿,發(fā)出兩聲極輕的“篤、篤”。那是他給自己發(fā)的令:“去。望。按?!?/p>
車簾半卷,風從縫里貼進來,帶著極細極細、若有若無的琴音。琴音不是曲,像許多年的嘆氣在一根弦上變作一絲絲看得見的紋理,輕輕地、緩緩地,順著風,順著廢城的骨,順著粥棚的熱,順著南渠那口剛剛能喘氣的“針眼”,飄進了他的車廂。
郭嘉猛地睜開眼,觀星策在胸口第一次,于未曾催動之時自發(fā)鳴動。那一瞬,他看到東面殘墻深處,一股純凈、悲憫、仿佛與天地共鳴的“氣”,直直沖起,穿過灰與云,去向高遠。他輕輕吐出一個名字,不是問,是確認,是多年以前他在紙上寫過又劃去的一筆——
“蔡……文姬?!?/p>
他笑了。笑意薄到幾不可見,卻鋒利得像剛磨好的針。他把玉按回腰間,對鴆道:“走吧?!?/p>
“去望。”鴆道。
“去望。”他重復,“不是去驚。”
車輪轉向,聲浪被風蓋住。隊伍仍舊向南,沿著“生門”的路走。洛陽在身后緩緩變小,焦土的味道被風一點一點吹散。塵埃落定,琴音在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