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昱把昨日錯(cuò)磚的“改痕”放在案上,旁擺一塊沒改過的。讓每一個(gè)里正、匠長(zhǎng)、牙門旗手過來摸,看,看出區(qū)別,把“區(qū)別”說出來。能說出來的,賞一日工。不會(huì)說的,罰半日工。但罰的是“講”,不是“挖”。罰撥到“學(xué)”,不是“苦”。
荀彧把“罰講”的條款寫在“磚則”背后:凡罰,先教;教明,方罰;罰后,再教。旁人笑他煩,他不改。他知道“秩序”這種東西,最怕“鸚鵡學(xué)舌”,最愛“肌肉記憶”。教一次,手會(huì);教兩次,腳會(huì);教三次,心會(huì)。
午后,第一座“符文磚”地基封頂。
夏侯惇站在“慢角”上,繞場(chǎng)一周,沒說“好”,也沒說“快”,只抬了抬下巴,把斧背輕輕磕在“止馬柱”上——“咚”的一聲,像一枚印鈐進(jìn)胸口。
“奉孝。”程昱忽道,“你那邊的卷,昨夜可又開?”
“開?!惫尾徊?,“只看‘形’,不看‘字’。我看見一處‘磚文’在星圖里映出極淺的紋。像是把‘水的氣’與‘土的力’縫到了一處。那處在心城東南角,今日我們下‘息’磚的地方?!?/p>
“你這‘竊天’,又偷了一線?!背剃琶嫔蠠o喜,卻在袖中把拳松了一寸。
“借?!惫涡Γ茌p,“借得久,便成‘截’?!?/p>
夜色里,窯場(chǎng)最后一批磚出爐。天工司的“蛇目一點(diǎn)”改到“息孔”的邊上,印位新,令牌也新。
押字匠徒輪到另一班,灰公腰上掛著一個(gè)小木板,上書“日驗(yàn)”。他用一支骨筆在錯(cuò)磚的“改痕”處輕輕點(diǎn),點(diǎn)起來的灰粉很細(xì),一吹就沒了。他輕聲道:“今夜,火穩(wěn)?!?/p>
臨近四更,郭嘉把今日的“磚賬”合上,寫:
“符文磚入位三千一百有余,盲溝三條,慢角四,止馬二;
灰法三三一,三息一停,帖合如式;
‘改線’二人,關(guān);訴三封,辦二,留一;
胸氣緩,地聲穩(wěn);星圖一線映紋?!?/p>
放筆,他的手指麻了一下。黑風(fēng)在胸里側(cè)了一側(cè),把頭埋進(jìn)地基的“呼吸”里。他能聽見它吐了一次信,不急,不狠。
像一個(gè)被拴住了脾氣的小獸,暫且同意與人住在一座會(huì)“呼吸”的城里。
第四日,曹操命人在“谷倉小屋”的地基石下刻四個(gè)小字——“人土相安”。不為人看,刻在底。他說:“有的東西,寫給天看?!?/p>
荀彧笑,不反駁。
程昱看了一眼磚的“息孔”,又看了一眼“蛇目一點(diǎn)”。他心里對(duì)自己說:石、磚、灰、木、水、火——神鬼之工,從看得見的開始,才叫“工”。天工之名,不在奇巧,在可教、可傳、可驗(yàn)。
郭嘉站在臺(tái)口,抬眼望北。
那里還有一塊未亮的暗。暗的地方不急,他先低頭,看腳下。腳下這一處,今日已經(jīng)穩(wěn)了。穩(wěn)從地基起,地基從磚起,磚從一筆一劃的“符”起。
他把手按在磚面上,掌心下是一層清清的溫。
“地基之秘,不在土里?!彼谛睦飳?duì)自己說,“在‘人如何對(duì)待土’里。”
橋下暗喉傳來一記低鳴,像遠(yuǎn)處有人應(yīng)了一聲。
郭嘉轉(zhuǎn)身,走回天工司。案上留著一枚未蓋的印。他把印拿起來,輕輕鈐在今日的“磚譜”角上。
印面是蛇,一目,一點(diǎn)。點(diǎn)落在紙上,像一顆穩(wěn)穩(wěn)的心。
——天工“符文磚”,使地會(huì)“呼吸”;地基之秘,不傳玄術(shù),只傳“可見之法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