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惇的手從刀環(huán)上慢慢松開,程昱把杖輕輕一豎,荀彧的袖口在光里微微一動,曹仁、李典、樂進等人的視線像一束束光匯向同一點。
窗外有風(fēng)掠過竹影,竹葉彼此摩擦,發(fā)出如絲的響。那是風(fēng)在為下一句話備鼓。
郭嘉的手從案邊抬起,像從水底撈一顆石。他的眼里沒有任何戲劇化的情緒,只有一種把遠地山風(fēng)納入胸腔的平靜。
他知道,今日此刻,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,都會化作路上的里程碑,日后回望時,都會刻得更深。他看著曹操,看著諸將,也看著那把被收入鞘的短刀——刀在鞘里,路在刀外。
“主公,”他開口,聲音不急不緩,像在夜里為火折子加了一點風(fēng),“路有三??墒钦嬲穆?,只在一個字上?!?/p>
他停了一停,卻沒有把那個字說出來。他要把這口氣兜住,讓它在眾人的心肺里多繞一圈,再吐出來時,能把所有“可能的路”壓成一條“必然的路”。
曹操笑了一下:“你說。”
郭嘉把指尖輕輕落在案上,像把一個無形的圈畫在地圖中央。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的肩背,順著屋脊與天交接的那條線,望向更遠的地方。
那里風(fēng)正起,旗未舉。此刻誰也不知道,那旗一旦舉起,不只是一軍一地的改向,而是四百年正統(tǒng)之氣的再一次歸攏——只是,這話,不該在這一章里說。
他收回視線,掌心按住那道看不見的圈,似笑非笑地開了個頭:“臣以為,此戰(zhàn)之后,天下將有兩種‘兵’——一種以刀為兵,一種以名為兵。主公該取——”
話音未落,堂外的銅鈴被風(fēng)吹得叮的一聲,像把人的心神又抖了一抖。郭嘉淡淡一笑,把話留在半空,像把一個懸而未決的筆鋒落在了下一頁。
諸人皆知,大勢將轉(zhuǎn)。只是這剎那,誰也不愿錯過他即將落下的那個字。
——
那一夜,郭嘉未歸寢。
他獨坐在圖前,卷軸緩緩鋪展。星點如雨,落在他的眼里。某一處星剛亮,便又暗去,像在告訴他:風(fēng)既起,須有人為它定向。他把那道看不見的圈在心里又畫了一遍,然后閉上眼,讓風(fēng)從胸腔里穿過去,帶著一股更深、更穩(wěn)的寒意。
天將破曉,院里一只鳥從竹梢掠過,翅尖拂了拂露水。
露水落地,濺成極小的光。他睜開眼,笑意淺得像那一瓣微光。今日,將是眾人記住他“聲音”的一日;而明日,將是天下記住“那面旗”的一日。
他起身,整衣,推門而出。薄霧在腳踝處纏繞,像風(fēng)給行路人系的繩。所有路,皆在其中。
——
【章末鉤子】
曹操抬手,示意鼓聲停下,議事堂重又歸于寂靜。
他把目光再一次落向郭嘉,唇角的弧度極其輕微——像在等一個把整座城拉向另一個方向的字。
屋外的風(fēng)依舊,城中的草木也依舊,只有人心不再如前一刻那般紊亂。
光線在這一刻發(fā)生了極細微的變化,像是誰輕輕扶正了閘室前的一段柵欄。
“奉孝,他們都說完了。現(xiàn)在,該你了?!?/p>
(諸將屏息以聽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