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彧緩緩轉(zhuǎn)目,程昱并不隱瞞興趣,自袖中取出一粒小小銅鈴,輕輕搖了一下,又止。鴆在門外立著,影不動。
這是“家禮”的另一面——家人問心。
郭嘉坦然:“一念而已。已按?!q在?!?/p>
曹操看著他,毫不回避。他沒有問“那念是什么”,沒有問“為誰”,只看著他眼里的光。那光里有兩層,一層冷,一層暖;冷者是刀,暖者是人。片刻后,曹操抬手,極輕地在案上敲了一下:“我信你?!?/p>
荀彧的指節(jié)在膝上壓了壓,眼中柔色一閃即過:“有禁,便有度。有度,便可久?!背剃艅t笑:“久者,勝?!?/p>
這一刻,側(cè)帳里風(fēng)從四人之間穿過,像在四柄不露鋒的刀背上各敲了一下,又悄悄退去。
議畢,曹操起身,衣襟復(fù)束,臨走道:“軍師,焦尾既斷,當(dāng)換新弦;但新弦不必在琴上。”他指了指郭嘉的心口,“在這?!?/p>
郭嘉作揖:“受教?!?/p>
眾人散去。鴆入帳,把兩封信各自按郭嘉所囑收好。她指了指琴,終于問了一句:“此后還彈么?”
“彈。”郭嘉答,“但只為記,不為鎮(zhèn)?!?/p>
“記什么?”
“記得刀在鞘里?!彼α艘幌?,“也記得人坐在刀前?!?/p>
鴆無聲點頭,退到影里。她的腳步在門檻處頓了一頓,似乎想起什么,回身補了一句:“北門外換馬的信使肩頭有血,是馬血。血上有細鹽,是北路風(fēng)。”她說完,又退去。
郭嘉獨留于帳。他把焦尾收入錦袋,端正放回內(nèi)案。隨后展紙,蘸墨,寫下四行字:
“易水火三宵,烏巢見潮心。
白馬今夜記,待君更貪深。
以少擊眾道,刀在鞘中吟。
以火馭火戒,禁在門前臨?!?/p>
墨未干,遠處鼓樓傳來第三更的聲音。風(fēng)從旌旗的邊緣挑起幾粒露,落在石階上,碎成細細的光。光像從很遠很遠的北方寄來的信,落在他眼里,便化成了“事”。
他熄燈,坐定,呼吸入腹。識海深處,星圖如潮,陣核輕跳,與心跳相合。門上三道禁字像新磨的碑,黑,穩(wěn),冷,置于門前。黑箋里的“白馬”,在最深處亮了一下又熄。他在心里把那一點亮收住,不讓它照到別的地方。
黎明前的那刻,城內(nèi)廟鐘再響。粥棚的煙自東門淡淡升起,鼓手握槌,正待敲下第一通。郭嘉開眼,起身,整衣。出帳之前,他回頭看了一眼錦袋里的焦尾。琴已不言,然而“斷”的那聲,像一枚釘子,穩(wěn)穩(wěn)釘在了心的某一處。
他掀簾而出。風(fēng)撲面,涼得正好。
北方來信已至,焦尾琴斷已證。下一步,將以“人”為弦,以“心”為柱,以“事”為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