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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近三更,烏衣把酒肆里的空杯擺回原處,走出門時順手把紙燈吹了一口。燈滅又亮,像人在水里閉了一次氣又換了一次氣。他抬頭看了一眼天。天沒有星,只有一層極薄的冷光。他知道,今夜的“牙”已落。牙不見血。牙先被水吞,再被風(fēng)吹干。
他在渡口石邊停了一瞬。石上有濕,他用手背蹭了一下,手背上留下了一點冷。他忽然想起郭嘉說過的那三個“不可觸”:護(hù)糧、義粥、宗祠。他移開腳,不踩那一點濕。他把手按在自己心口,像按住一面小小的鼓。
“覆。”他低聲。
兩道影從水里浮出,把繩解,把石推。白面人的身子滑進(jìn)水里,水輕輕抱他,像抱一個睡著的孩子。然后把他帶走。無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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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深。城北小驛的木窗開了一線。戚九把截獲的真筒送入窗內(nèi)。窗內(nèi)的影子接過,抽出帛一看,冷笑:“‘安社稷’‘委政相府’二字學(xué)得四五。是手?!彼巡哆M(jìn)旁邊一只小釜里。釜內(nèi)灰燼溫,帛不明火,慢慢化?;依锪袅艘稽c點焦黑的線。線像一根又短又細(xì)的蛇。他伸手把釜蓋蓋上,蓋的那一瞬,風(fēng)在窗外停了一指寬。
“報烏衣:‘牙’落?!贝皟?nèi)人壓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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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下鐘后,烏衣把那枚真筒放在案上。郭嘉不看筒,他先看烏衣的眼。眼里沒有血,也沒有得意。他露出很淺很淡的笑,像灰上露出的一點紅。他咳了一聲,還是短。他把筒推給程昱:“禁司記一條‘快記’——‘假詔之手’沉于水,不張。只在‘禁例總簿’上落一筆:‘無聲之殺,一’。再添注:‘殺牙,不殺食?!?/p>
程昱點頭,寫得干干凈凈。他把筆尾在硯上輕拍了一下,墨花散開又收攏,像一朵極小的水花。
“帛帶?!惫慰聪蛭囊?,“短簿明日再添一行,放在最底:‘護(hù)從夜半不鳴角,市與坊安眠?!选裁摺瘍蓚€字寫得圓一點,像枕頭?!?/p>
“謹(jǐn)遵?!蔽囊娦α艘幌?。他喜歡“安眠”這兩個字。他知道城里的人也喜歡。
“白帶?!惫慰存虠敖桥镏!俅祪梢?,便成‘律’。讓他們自己怕自己的角。”
“好?!辨虠珣?yīng)。
“青帶?!惫慰雌菥牛澳倔H別傷馬。傷馬者,軍心先反。我們是刃,不是槊。刃要在影里,槊露在外。”
“記了。”戚九拱手。
“灰?guī)?。”郭嘉看石狎,“水下再留兩鈴。鈴不響,水會響。響在心里。?/p>
石狎低頭:“今夜沙背起脊。對方從沙走。”
“懂水的人。”郭嘉輕輕一笑,“叫他‘沙脊客’。告訴你的人——‘見其影,不須殺,須慢?!?,比殺更殺?!?/p>
烏衣看他:“奉孝,你要把殺字寫在‘慢’里?”
“殺不在刀。”郭嘉把羅盤輕輕一扣,“在讓對手的‘急’活活咬住自己。今晚我們殺了‘牙’,明日他們會殺‘言’。他們會說我們‘暗殺義士’。所以明日‘鏡’要先掛?!?/p>
“何鏡?”程昱問。
“‘粥鏡’?!惫蔚?,“倉司把粥棚搬去城門邊,正對‘告諭’與短簿。誰說‘許下粥薄’,請他來喝。誰說‘許下殺義’,請他看‘快例’。別辯。讓秤自己響?!?/p>
荀彧推門入,衣上有寒。他聽了這一段,微微頷首:“我明日去學(xué)宮講‘禮三十六字’的‘簡’,再講‘禮不殺’。殺有‘軍法’,禮不殺。你殺‘牙’,我護(hù)‘言’?!?/p>
“好。”郭嘉拱手,“鏡與爐相護(hù)。風(fēng)會往我們這邊吹一寸?!?/p>
曹操從廳后而來,目光在四人之間略一轉(zhuǎn),最后落在案上那一行“無聲之殺,一”。他指背在桌角上輕輕一彈,發(fā)出極細(xì)的一聲。他沒有問“殺誰”,也沒有問“如何殺”。他只說了一句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