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彧點頭,筆未動,心里把“屯田”兩字立作今日之要。
曹操聽完,不立即言。他看著這張無紙之圖在郭嘉的語言里慢慢落位,像一座城的骨頭在空氣里顯形。他忽然笑了一下,笑意不張揚,像有人把一盞燈撥亮了一分:“我許你——以‘州’之名起這四司?!?/p>
“謝?!惫沃灰粋€字,輕。他知道這“許”的分量。它不是寵姬的金釵,不是將軍的刀譜,它是州政之“骨”,是把權(quán)從“人”里抽出,釘在“事”上。
“還有人事?!辈懿偈招Γ赵谘劾?,“張遼。”
張遼聽到自己的名字,邁步出列,抱拳一揖,聲音不高:“在?!?/p>
“你心里那一刀,昨夜收直了幾分?”曹操問,不問降,不問功。
張遼抬起眼,眼底有一線亮,“收了一寸。”
“再收兩寸,給你一支‘河騎’,練‘收’?!辈懿俚?,“不是練殺,練停。河面風(fēng)直,水急,停得住,才因此生有‘刀’。”他頓了頓,“今日并裁,你只看,不動。明日隨我出城,看田。”
張遼應(yīng)聲。夏侯惇在旁聽不懂“河騎”,卻覺得好玩,忍不住插嘴:“我也去?!辈懿倨乘谎?,“你看北閘。”夏侯惇“哼”了一聲,笑,仍去看閘。
并裁未盡時,白榜前忽有人跪下,是寺內(nèi)兩名小沙彌。
小的哭,大的卻不哭,只磕頭:“求留?!狈ú苡?qū),荀彧微抬手,示意按下。他問:“為何求留?”小的說:“師父逐了,我們留下看經(jīng)。”大的說:“經(jīng)要有人看?!彼簧蒲?,只有這六個字。人群里有人笑,笑聲里沒有惡。
荀彧看郭嘉,郭嘉點頭:“留。記名。寺內(nèi)規(guī)矩三日后上墻,照規(guī)矩行?!眱尚浿剡等?,起身時眼里亮了一線——那不是喜,是一種被承認(rèn)的平靜。
“王者歸來。”有人在隊尾輕輕說。他不是在說一個人的馬回城,他是在說:這城里,規(guī)則回來了。
——
午后,風(fēng)轉(zhuǎn)暖半分。
曹操與郭嘉并肩自廣場回內(nèi)署。
途中,鴆從廊影掠出,步子輕,停在兩人身后二尺處。她不言,遞上兩件小物:一枚舊佛珠,一頁賬房里撕下的賬角。
佛珠上的微凹與賬角上的指印,互為映證。曹操接過,捻了一捻,笑:“影子,長牙了?!?/p>
鴆低頭,眼角彎了一下,又把鈴壓回掌心。鈴不響。
石案前,荀彧已攤開一卷新紙:“四司之名、之職、之章程,先起草?”曹操點頭,他放筆,側(cè)開半身,讓郭嘉先落第一行。
郭嘉提筆,略思,寫下四個字:**“律、工、水、倉。”**字不漂亮,力卻沉,像從骨頭里長出來。
黃月英把一疊圖樣放在旁邊,是溝渠的斷面,是井臺的改造,是窯磚紋理的鎖紋,是“吃油粉”的配方,是工坊的火候。
程昱則把“征發(fā)”與“徭役”的條目拆成“勞次”,每一段工多少人,每一班看幾許時間,都在紙上,讓人一眼就能抓住“日子”怎么過。
“新的兗州,先在紙上活起來?!避鲝Γ?。
屋外,夏侯惇從北閘歸來,一屁股坐在階上,扯開盔纓,仰頭灌了一口井水,抹嘴:“甜。”他喊這一聲,像喊給所有人聽。
廣場上兩個挑水的少年聽見了,互相一笑,說:“我們也甜。”又各自把水扛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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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裁畢,曹操才抽空問起郭嘉的“氣色”。他不問病,問“氣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