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衣眼神一動,領(lǐng)命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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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一陣薄風(fēng)掃過城心。城門旁的“告諭天下書”下,多了一條小紙:“護駕營不得入民居三步內(nèi);護從兵不得夜半鳴角?!弊謮旱煤艿?,像屋檐下的一道影。人們看過,不議,只記在肩頭。學(xué)宮里,荀彧親自講“禮三十六字”,講到“簡”,舉了一個例子:“三十六字,三鼓一鐘,三令五行。能讓屠夫點頭,匠師不皺眉,孩童能背兩句,這禮才算真的禮?!庇腥诵?,有人點頭。有士子起而問:“許下不迎乎?”荀彧答:“先迎影,再迎形。形不重影,不來?!?/p>
市上,有流言說“冀州立義倉,過洛者可食”。也有流言說“許下粥薄”。正當(dāng)兩邊議論,識字棚旁,有個白須老人端著一碗粥,抿了一口,掂了掂碗邊:“不薄?!闭f完,放下碗,伸手摸了一摸旁邊的短簿。他不識字,他認秤。
洛西祠堂那邊,辛評也在看墻上的賬。他知道有人在說“許下粥薄”,他不反駁,只讓人把一桶粥抬到墻邊,給最瘦的,給最老的。他不罵,他只掀了一角簾子,讓人看見——鍋里真有粥。
鏡對鏡,影對影。風(fēng)仍在吹路,水仍在走石。有人在水下摸到一枚小鈴,鈴不響,摸的人卻笑了,因為他知道對面的人在說:我在。有人在橋上看見一只木驢,走繞,不怨橋;有人在夜里被三短一長收住膽,第二夜,便自家不敢再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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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落,烏衣回到鐘后,把一柄細得看不見的刃放在郭嘉掌心。那不是刀,是一片墨極淡的影。他低聲道:“‘影子之刃’已試刃。”
郭嘉看那一片影,像看一枚沒開刃的月:“刃不見血,可以先見秤。明夜再試‘止水’之深,留手,不求快。”
“奉孝。”夏侯惇自門外入,肩上還帶著露氣,“東門弓臺棚加好了。你要的三支‘繩套’,我也布在‘鐘后’了。誰若闖,我先套再言?!?/p>
“好?!惫蔚?,“記住——‘鐘后’是身,不是刃。刃在影里,身在鐘后?!?/p>
“我記著?!毕暮類肿?,“我也學(xué)著講‘屠夫聽得懂的話’了?!?/p>
“你本來就懂?!惫涡Α?/p>
笑意未盡,他忽然微微一晃,手按在案邊。那一瞬間,屋里的風(fēng)仿佛被誰輕輕揪住,又松開。烏衣向前半步,未扶。他知道,有些人的身子輕,有些人的心重。心重的人,站得穩(wěn)。
“無妨。”郭嘉抬手,像撫過一枚細塵,“星盤推得多了一點而已。夜里再減一盞燈。”
“哪一盞?”烏衣問。
“我自己的。”郭嘉輕聲。
他把羅盤推到一旁,提筆在薄帛上又寫了一句:“誰先急,誰先亂;誰不急,誰布線?!睂懲?,吹干,封泥加在“心”字旁。
“去吧?!彼麑跻拢瑢Τ剃?,對夏侯惇,也對城里正端著碗粥的小童說,“把影子之刃,先磨在秤上。”
鐘聲遠遠傳來,薄而準(zhǔn)。許下的律不響,卻在人心里一拍一拍,壓住了慌。北面也有鐘應(yīng)答,落在風(fēng)背后,落進水里,變成一圈看不見的紋。紋在擴大,棋盤在變大。影子之刃不在棋盤上,它在棋盤的邊緣,慢慢把邊緣削得更圓,更穩(wěn)。
遠處,孟津舊燈再亮了一下。水下一只手掠過一根鉛絲,掠而未斷。那手的主人在心里低低講了一句:“今晚,不急?!?/p>
與此同時,鄴城的沮授收起銅盆,笑意不顯鋒利。他聽見風(fēng)里傳來三短一長的節(jié)拍,知道對手在奪聲。他伸手把桌上那枚刻有“義倉”的木牌側(cè)放:“明日,讓士論分一分?!?/p>
郭嘉站在鐘后,輕輕合上羅盤。針穩(wěn),影靜。他看不見沮授的笑,也不需要看見。他只把手按在桌上那枚“秤”字小印上,指腹一壓,朱砂沾在皮膚里,像一枚極小的火種。
——影子之刃,落在秤上先見刃。不見血,先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