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昱、曹仁、樂進、李典諸將列坐。許邶立在末席,面上仍有未散的緊張。
郭嘉揀了最短的幾句話,把方才的“燈與角”敘清,又將三處“記而不擾”的執(zhí)法筆記放在案上。曹操翻過,印泥尚濕,字跡一筆一劃,清得讓人臉紅。
“許邶。”曹操忽道。
“在!”
“你以借柴之名,行記察之實。做得好?!辈懿僖惶?,刀鞘背輕輕敲案,“‘聽風司’升為‘內(nèi)聽風’,隸軍師府,專司十二縫。許邶,暫領其事,俟后擇才?!?/p>
“諾!”許邶眼圈一紅。
曹操收回刀,目光落在程昱身上:“子度,還有疑?”
“有?!背剃盘谷?,“今夜來騎撤走固是好,卻不知其回報何如。若明日有‘謠’起,說我軍營心不穩(wěn),燈火雜亂,此言當如何擋?立威,不止于內(nèi),亦在于外?!?/p>
郭嘉道:“擋謠,以謠擋最慢。擋謠,以‘事實’擋最快。明日五更,我請主公開小朝會,不召諸侯,只召本軍軍候。我把‘醒軍十二條’先行三條寫出,當場宣之。再命‘內(nèi)聽風’貼出‘今夜執(zhí)法紀要’于營門兩側(cè),把‘誰借柴,誰換旗,誰誤判’三項貼明。外人看了,謠自少。威,立在‘光’上,不立在‘遮’上?!?/p>
程昱沉吟:“若有過甚者,乘機誣我?”
“軍法‘盜訟之速’一條也該先行?!惫喂笆郑懊健f謊的人’,當場定責?!e’壞壞在‘慢’,我們揀快的做。”
曹操點頭:“行。奉孝——你掛了‘酒’字,不是給我講玄兮兮的‘龍氣’,是要你給我做‘人間’的事?!?/p>
郭嘉微微一笑:“謹記。龍氣,只是‘看世界的方法’。人心,才是‘做世界的方法’?!?/p>
【時序角標:寅初|營門校場】
夜露像極細的針,把每一張臉都扎得更精神。曹操親臨,刀鞘背在側(cè)。鼓聲三振,旗正其縫。郭嘉站在旌旗下,朗聲宣三條:
“一,軍心之靜:軍中不傳無源之語,不行無命之事。有疑先報,報而無果者,軍師府三刻內(nèi)給回覆?!?/p>
“二,糧道之清:借柴必記,還柴必驗。借而不還者,按‘盜’處,連責其上官‘教不嚴’一檔?!?/p>
“三,鼓角之齊:夜更尾音延半息為‘警’,諸哨當記。更改不得出營門,出營門者以‘亂令’論?!?/p>
三條落地,不花巧,不晦澀。程昱看著,眼里一絲堅硬化開了一分。他喜歡這類字:短,硬,能落到地上起響。
宣讀已畢,郭嘉舉手:“昨夜執(zhí)法紀要,貼!”
兩側(cè)木牌上,墨字分三列:借柴、換旗、誤判。每一項寫了名字、時辰、地點,最后一欄寫“糾正方式”。
許邶的名字在“借柴”一列,后面一行小字:**‘借’屬公務,記功一。李老四的“誤判”一欄寫著:‘誤’在識灰為米,糾以實據(jù);李某添柴有功,除誤。**末尾寫“責軍法司某校尉‘看不細’一過”。
木牌一掛,回響像從人心里過了一遍。有人暗暗舒氣,有人露出慚色。
程昱偏頭看了曹操一眼。曹操不語,只在刀鞘上輕輕叩了一下。那一下,不是敲給別人聽,是敲給自己聽:這“酒”,有用了。
【時序角標:卯初|盟帳側(cè)道】
側(cè)道風更涼。諸侯營里已經(jīng)有人閉門“整頓”,有人早早點灶,有人拖延糧隊。角樓上遠遠望去,旗與旗之間的縫更大了一線。
昨夜那三十余騎如今可能在別處講“曹營多燈,夜里不安”,也可能講“曹營耳目甚密,不可輕近”。謠言分兩路,結(jié)果是一致的:誰離誰更遠一點。
程昱行至側(cè)道,忽聽身后有人快步到來。許邶站定,屏息抱拳:“啟子度,軍師命我回話:三更后,西北道小市有賣鹽車過關,車后藏馬甲四具。軍師說——‘看’。”
“看什么?”程昱問。
“看‘線頭’。”許邶道,“看這四件馬甲最后落在誰的手里,是‘外諜的線’,還是‘內(nèi)心的線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