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步,屏除雜念,留一柄念頭釘在北落。
第二步,放慢血脈的走向,讓它沿著太微到紫微再回北斗的軌路去走。
第三步,借呼吸打節(jié)律,以呼為鼓,以吸為繩,一漲一落之間,鋪開一張極薄的網(wǎng)。
第四步,網(wǎng)覆地下,尋到那條溫熱的脈。
第五步,以指為樁,樁樁入泥。
第六步,引身之“孽龍”,在樁間游走。
第七步,蛇與龍相覷,彼此試探。
第八步,不逼,退半寸。第九步,他以精神中那枚最尖的針,輕輕一點。
地底“唰”的一聲,像有火星躍起。不是火。是氣。是一口向外吸的氣,把他胸腔里的那口氣與之一吸一呼地連在了一處。像兩個陌生人對視,竟同時把目光移開,又不自覺在下一刻看回去。
他知道這只是開端,要把節(jié)點點亮,還需以身“試燈”。
他把拇指的指腹輕輕咬破,血珠在月光下并不紅,只是暗沉。
血落在石渠的刻線里,順著北斗尾端的刻槽緩緩向前。血遇到熱,冒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白氣,那白氣一接地氣,忽然涌起一圈更冷的風——風在地上轉(zhuǎn),比過堂風還低一寸,像環(huán)著一口極淺的井沿旋。
耳中隱隱有聲起。
不是琴。不是人聲。不是風從帛帳縫里掠過的碎響。這是地底極深處的波動,是黃河在遠處翻身時,骨與水一起摩擦的長吟。
龍脈不在他的眼前,卻在他的骨里回響。郭嘉的后背微微一緊,像被鞭梢抽到。
他沒有躲,任那聲從脊梁的第七椎骨一直走到后腦勺,再從后腦勺走下來,落在下頜。他的牙齒不自覺地咬住舌尖,舌尖又忍住了血。大河在吟,亦在悲。悲中有怒,怒里帶著極細的一縷求生之意。
他不去辨,只記住這聲,作為每次動陣的代價之一。
他把掌心重重按下。
刻紋里的血忽然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推了一把,順勢流向中樞,七道微弱的暗光在石上相繼浮起,像七顆被灰遮住的星重新露面。光不耀眼,卻穩(wěn)。
它們像七個站定的卒子,互相看見對方的影,便知道各自的位置與職責。廣場中央的那片交匯處,亮起第八抹微光,再滯半息,第九抹才像遲到的客人一樣追上,帶著一點怯怯的亮。
九星既就,風隨之改變方向,由外向里卷,再由里向外散。那股子看不見的網(wǎng)開始發(fā)力,絲絲縷縷往地下纏,像在給一條被火燒得龜裂的地脈慢慢敷上一層清涼的藥。
那藥不是治病,是麻醉。麻過之后,刀才能下。
“借我一息?!彼谛睦镎f。
卷軸在精神深處緩緩一顫,像忍耐很久的病人艱難翻了頁。新的一頁上沒有字,只有星。星點以洛陽為心,向四野伸展,像一張尚未繃緊的弓。
他伸出精神之手,去觸那一顆代表“洛陽”的黯星。指尖剛一觸碰,整幅星圖微微一暗,又在暗里亮出一絲極細的光線。那光從無到有,從弱到強,終究在某一瞬凝成一點,如露未曦,如燈初起。
“亮。”他在心里說。
這一個“亮”,并不驚天動地,不會讓云海翻涌,不會讓鬼神哭號。它只是把一粒細微的“能被看見”的光,固定在這片地的脈上,從此這光便與他相連。只要他再以身為引、再以血為鑰,它便能一再回應(yīng)。
他在精神里看見了這點亮的“洛陽”,它不鮮艷,不熱烈,像一枚在夜里才會吐香的小花??伤溃@是一切的開始。
他松了口氣,背脊卻像灌了鐵水,一寸寸沉下去。剛亮起的星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疲憊,微光隨他的呼吸一起一伏,溫柔而固執(zhí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