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順到‘序’里。”郭嘉指向井與旗,“旗是眼,井是口,水是氣,地縫是骨。人只要看得見、喝得到、走得順,他就會跟。跟著走久了,他就習(xí)慣。他一習(xí)慣,我們就穩(wěn)了。”
午前,倉中傳來吆喝。新開的“井字倉”第一次入糧,倉門開后是四條魚骨道,中間一條貫通到內(nèi)室,左糧右鹽,各按“齒記”入格。
每一袋糧都用粗麻袋裝,袋口系一根有刻痕的竹篾,竹篾上刻著牙門旗與“日字”。出糧必折一齒,入糧必添一齒。賬冊按“齒”記,不再按“嘴”記。
管倉的老吏皺著眉頭:“過去靠人眼,這如今要靠竹齒?”
“人眼會花,竹齒不會?!惫伟阎耋谥搁g一轉(zhuǎn),“我們讓‘看得見的秩序’替‘看不見的廉潔’出力。你每天合賬,只看齒,不看臉。誰多誰少,竹子比你公道?!?/p>
老吏盯著他的手,忽然笑了:“好個‘比你公道’?!?/p>
午后,傳令所旁豎起一面大旗,旗下擺了四個火盆。
白日用旗,夜里用火。郭嘉召來十名旗手,把四面旗按“青白赤黑”的順序排開,又把火盆里放了不同的“鹽”?;鹨煌?,顏色便變。鈉鹽旺黃,銅鹽帶綠,松脂添得足,紅得發(fā)亮。
旗手們先笑,后便認真。青白赤黑,四象成譜;黃綠赤白,火色成言。十里一旗,三十里一驛,夜有色火,晝有旗章,消息在半個時辰內(nèi)便能沿河走到第三堡。
夏侯惇走到旗下,仰頭看火,火燒得他眼睛發(fā)亮:“這玩意兒,夜里不怕被敵人看見?”
“怕。”郭嘉點頭,“所以夜里只傳‘?!c‘援’,不傳‘機’。敵人看見火,只知道我們在‘穩(wěn)’。他若敢動,等他動到近前,我們的‘機’早在白日里旗上走過了?!?/p>
“還是你的彎彎繞繞?!毕暮類獓K了一聲,卻沒再辯。他懂得一件事:這個年輕人不是喜歡花活,他是在替大家省命。
夕陽西下,槐樹下有琴。
蔡文姬抱琴立在牙門旁,指腹摩挲那道斷弦。溝渠里水聲漸穩(wěn),鼓點從遠處傳來,勻得像心跳。她合眼,像在辨音。
她聽見許多“新”的聲:絞盤落齒的“咔嗒”、牛皮箍收緊的“吱”、色火騰起前的“呲呲”、竹齒在倉里碰撞的“篤篤”。這一切加在一起,像一支奇怪的樂章。樂章不華麗,卻有章法。章法里藏著某種手,穩(wěn)穩(wěn)地把人從混亂里拉出去。
她睜眼,郭嘉已至。風(fēng)把他鬢邊的碎發(fā)吹亂了兩根,他沒理。她問:“你改了許多東西?!?/p>
“改得不多?!彼?,很輕,“只是把能看見的都改了些??床灰姷?,我不動?!?/p>
“看不見的,才是刺?!彼讣饴湓跀嘞?,像按在他胸口的那一寸,“你胸里的那口風(fēng),今日是否更安?”
“安了一線?!彼欢悖暗芈暰?,便不那么咬人?!?/p>
“你改的是器,是法,是路?!彼曇舾停案牡倪€是人的‘信’。信若不安,器與法,都會反咬。”
他沉默一息,點頭:“所以我在‘看得見’里埋‘看不見’。井上掛令,倉里刻齒,弩耳有鎖,旗上有譜,火里有色——這些都是在‘教’。教久了,人就會自己護著這份秩序。我可以走,但秩序留著?!?/p>
“你要走?”她看他。
“遲早?!彼樟诵?,“我沒有那么多時間留在一處,一州一州去縫,才來得及?!?/p>
她沒再問。他的眼里有一種淡,淡得像把一口苦水喝下去之后的余味。她把琴抱緊,像要替他擋一下風(fēng)。
夜上。城北方向傳來急蹄,探騎折入暗影。
哨卒點起兩盆色火,綠光一吐,南堡旗上“白青相連,三舉一落”,意思是“有探,不追,具報”。牙門旗順河而下,兩道紅色在第三堡上空接連搖了三次,第四堡的鼓便慢了半拍。
河邊伏著的弩手同時換了短箭,蜂巢箭筒一壓一推,簇箭出槽如雨。探騎被雨點般的箭逼回草間,沒傷人,只逼出行跡。夏侯惇領(lǐng)十騎繞到側(cè)后,像網(wǎng)眼合攏,三合而圍,不殺,活擒兩人。
“照律?!惫沃徽f兩個字。探子先喂熱粥,再問話。問到是袁氏濟北細探,來試“牙門令”和“色火”的真假。
夏侯惇本想吼,郭嘉卻攔住:“讓他們回去,帶兩句謊話?!彼┥碓谀嗟厣蠈懥怂膫€字,“水深、石緊”,又寫一句,“色火不準(zhǔn)夜傳”。謊話要讓對方覺得自己得了便宜,才肯信。他讓探子看見,又讓探子以為是偷看見的。兩人被放回去的時候,夜風(fēng)掠過,他們背脊涼了一片?;仡^望,旗不動,火不亮,井邊唯有水聲。
第二日午后,濮水漲了一寸。新堤邊兩處土埂塌角。民夫慌了,喊聲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