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點頭,不辯。她又問:“你這些‘魔改’,有無底線?”
“有?!彼蛩安桓奶?,不改人。只改我們與天相處的姿勢,與人相處的規(guī)矩。姿勢要順,規(guī)矩要直。”
“若有人不肯直?”她抬眼。
“那就讓他看見‘直’?!彼蜒篱T令從袖中抽出,在陽光下亮了一亮,“看久了,他會自己把腰挺直。若他還不直——”他把令收回,“就把他請出‘隊’?!?/p>
暮色將至,東面來信。徐州使者再度叩營門,愿以布帛換鹽,順帶請“色火之法”。荀彧把帖子放到案上,笑得很溫:“他們總是要學(xué)快速的,學(xué)不了緩慢的。”
“回帖?!背剃盘峁P,“布帛可換鹽,鹽價不變。色火不傳,只傳‘牙門令’如何掛在井上?!?/p>
“把‘殼’給他?!惫谓涌?,“‘核’不出門?!?/p>
荀彧笑著搖頭:“你們兩個,一個懂得給殼,一個懂得藏核。我夾在中間,做那層‘膜’。”
“膜最要緊,”郭嘉道,“膜一破,殼就散,核就爛?!?/p>
夜里,第三堡的井邊掛起了新刻的令簽,蛇眼里多了一點小光?;鹋枥餁埢鹞礈纾技t如豆。
程昱從巡檢回到案前,攤開三紙:十堡起四,三城立二,五庫開三,四律行一。每一紙都壓一塊小石,石頭在燈下投出沉穩(wěn)的影。他把今日“訴箱”里三件小事圈了紅,備明日先行。圈到最后,忽然頓筆,又添上一句:“凡新器具,三謹(jǐn):易教、易修、易攜。過于巧者,慎用;過于奇者,禁行?!?/p>
他抬頭,看見帳外的火光映在郭嘉側(cè)臉上。那年輕人的眼睛亮,亮得像夜里的星,亮里卻有一絲他不愿別人看見的疲。
他忽地醒悟:這人每次“魔改”,其實都是拿自己的命去賠。賠給地,賠給人,賠給火。賠掉一分躁,換回一線穩(wěn)。
“奉孝?!背剃艈?。
郭嘉轉(zhuǎn)頭:“嗯?”
“明日第四處‘地縫’,我去壓邊?!背剃耪Z氣平常,“你只做你的‘針’,我替你端盆。水濺到你身上,就不準(zhǔn)再踩下去?!?/p>
郭嘉怔了一下,笑:“你這塊石,果然壓得住風(fēng)?!?/p>
“我壓的不是風(fēng)?!背剃艅e過臉,“是你?!?/p>
他走后,帳里只剩風(fēng)聲。
郭嘉把卷軸在心底輕輕一展,“洛陽”的小光穩(wěn)定,向東的細線微微脈動。星圖像一口洞開的井,井里映出了一枚更小的星,藏在兗州腹地的某個暗處。
他知道,那是下一處“引”。等“序”再緊一點,他就會去牽。
琴聲自槐樹下起,三聲,停;五聲,停;七聲,停。黑風(fēng)在他胸口轉(zhuǎn)了一圈,又慢了半拍。他把手放在案沿,手背的薄繭蹭過木紋,發(fā)出極輕的一聲。
那一聲像是給自己下的令:不急,不亂,不回頭。
——鬼才所為,不為炫,惟為活。
他抬眼,色火已熄,夜色更深。
牙門旗在黑里輕輕一動,像一條伏著的蛇,正把呼吸調(diào)到和地一樣的節(jié)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