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壓城。
雨沒來,云卻沉得像要把城墻往里推。
牢門深處尚留著濕冷的鐵銹氣,郭嘉出了陰影,視線先落在廊下一角白麻上。
荀彧自廊影里而來,素袍整齊,拱手而立,低聲復命:“‘白榜’已掛,遷民之令三日一更;‘軍中六令、三禁九不’皆下,‘殺伐簿’與‘遷民簿’歸我署押,戰(zhàn)后并入檔。有人罵,我記;有人謝,我也記?!?/p>
郭嘉點了點頭,目光越過廊檐,掠向城心。
那座城,他親手為之布設(shè)溝渠與符磚,像把一口看不見的大爐,藏進了磚縫、井眼與街道的折角里:城為器,水為藥,引兵為火,民心為風——爐底初溫,只差一口“點”。
“今日點火。”他說。
荀彧一怔,“以何為引?”
“血。可不是‘報仇’之血,是‘立法’之血。”郭嘉轉(zhuǎn)身,腳步極穩(wěn),“先把刀磨亮,再談殺與不殺?!?/p>
兩人一道行至鼓樓前。廣場上新立的軍法榜迎風而立,黑字如刻在石上。
營卒與里正分列兩側(cè),兵器接地,聲沉而齊。
與會的將吏不多,程昱在,夏侯惇在,曹仁、典簽與法曹亦在。夏侯惇沉著臉,盯著法場中央那名被縛的裨將,眼里有火。
這人名叫劉垣,地位不高,手卻不笨。
三日前,城東第二窯下發(fā)現(xiàn)一塊木牌:“竊龍者,當誅?!迸坪蟛刂筒菖c細管,只要一點火,便可偷燒窯壁。刀口老,位置準,鑿得狠。
巡夜卒將牌與管一并呈上,月英辨過手法,說非天工司工匠。今日再查,線索終于指向了此人——他與城外某販鹽牙行有舊,夜里收過兩袋鹽餅,換來一把做舊的木牌。
鼓響三通。程昱執(zhí)法,按軍中諸令宣罪:戰(zhàn)后窯場為軍資重地,夜里私入,毀器圖謀;與外商私相過從,收受不明之物;事涉危及軍需與城防。諸令有據(jù),條條掛在榜上。
荀彧將卷宗遞到郭嘉手中。郭嘉沒有看第三遍,他抬眼,只把幾句話送到場中的每一只耳朵里:
“此城甫立,規(guī)矩尚嫩。嫩規(guī)矩,不耐臟手。今日此血,不為私仇,不為泄憤?!彼D了頓,聲壓得更低,“為一件更大的事——有了‘血’,‘煞’方肯行;有了‘煞’,刀才淬得硬?!?/p>
他話音落下,目光向城西偏去,那里有一團看不見的黑影,自上次大戰(zhàn)后便卡在地下,死死堵著龍氣的循環(huán)。
夏侯惇狠狠呼出一口氣,終于拱手請令:“軍法既立,惇不赦?!?/p>
“執(zhí)刑?!惫沃煌鲁鰞蓚€字。
刑杖落地,刃光冷得像一線雪。血花并不大,只濺在刃沿與榜柱的交界處,風一吹,沿木紋細細爬下。鼓聲收住,廣場像被掏去半口氣,沉寂無波。
荀彧眼底的光微微一斂,他把卷宗合攏,交給法曹,神情如常,卻將“軍中六令、三禁九不”的副本又壓實了一指。
——血已落。該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