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剛下,曹軍帳內(nèi)的燈點起,帳外卻升起白霧。
郭嘉對著星圖坐了一會兒,指尖在星紋上輕輕一撥。他并不用它看路,他用它看“人”——看那一點點游移不定的心火,像火星,在與他相對的位置忽明忽暗。
那是黃巾渠帥的所在,也是他疲憊時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辰。星圖在他眼前穩(wěn)了下去,隱約有一條黑色孽龍的背影,伏在他身后,安靜如睡。
“今晚,你只要撐住?!彼谛睦飳δ菞l影子說。
他知曉自己的“觀星策”和“竊龍大陣”不過是把更大的危險拉到身邊來安放。陣眼在他,線也在他。這些念頭從腦海掠過,他按住袖口,免得那一陣咳嗽把心口的熱意咳出來。
遠處,西便門的白榜在薄霧中只能認一條白。荀彧把鈴拿在手里,鈴舌仍被白綿塞著。他對典韋低聲道:“鈴若響,先止,再退,再合?!钡漤f“嗯”了一聲,把手加緊了盾帶。
夜色深到第三更,鴆到了廢井處。井沿的鹽與水親得正好,踏上去會滑,滑下去會疼。她把井蓋推開到一半,露出黑水。
她借著井壁落下,腳尖只點在石頭最內(nèi)側(cè)。井壁黏著苔,手一滑,她用肘抵了一下,穩(wěn)住。井底有一處窄縫,從窄縫鉆出去,是寨子后山的水道。曾經(jīng)有人在此偷著挑水下山,后來荒了。
她摸出短刃,刃背在石上輕輕一敲,聽聲,水道不深,只有一處彎要用肩擠過去。她收刀,身子向前一貼,像一尾黑色的魚,從石的縫隙里溜了出去。
她出水道時,剛好在寨內(nèi)柴垛后。遠處亮著燈,燈下有人說話,嗓音帶笑。
她記得郭嘉說過:“笑聲最容易抖出人的破綻。”她貼在柴垛背面,嗅到的是腌肉與霉味。左邊有腳步,鞋底打在木板上的聲紋,非常輕,但不緊張。
她握了握刀,手心的血早已干了,刀卻像剛出水一樣冷。
她沒馬上殺。她等那腳步走到最靠近的一處,把刀平握,從那人的膝窩一抹。那人顫了一下,半跪。她的手在他嘴上輕按一下,像夜里把一盞燈蓋滅。
她貼在他耳邊說:“不殺無名。名?!?/p>
“阿……阿爍。”少年聲音發(fā)抖。
“年紀?”
“十七?!?/p>
“家?”
“寨下溝里,全是黃泥?!?/p>
“睡哪?”
“西棚外,有狗?!?/p>
“狗有幾只?”
“三只。都聽老周的?!?/p>
她把手拿開一點:“你看我一眼?!卑q抬眼,看見一雙無光的眼睛里有一根很細的線。那線不勒人,可是繞住了他的喉。
他本能地吐出一句:“姐姐,我不叫人?!?/p>
她點頭,把他輕輕放倒,讓他靠在柴垛上,刀背在他頸側(cè)輕敲了一下,他便沉下去,像被夜色蓋住的木頭。
她掀起一塊柴,從中抽出一根最直的棍,給自己的袖口撐了一個固定的角度。她的袖里,鈴舌仍塞著白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