典韋站在門下,眼里是一道極細(xì)的光。他扭頭問郭嘉:“今夜,鈴要響不?”
“要?!惫未?,“響一記?!?/p>
“只一記?”
“一記,止。讓寨里的人停一下,抬頭看一下,等他們看清楚,誰死在誰的屋里。”
典韋“嗯”了一聲,把牙門令壓了壓。他不問“為何不救”,也不問“為何不殺盡”。他懂——“門”要守住的時(shí)候,不在手里,在心里。
郭嘉回帳,咳了一聲,把那口熱壓下。他把山圖轉(zhuǎn)回來,目光落在谷口外的那兩枚石上。石子還在原位,未動(dòng)。
他把其中一枚輕輕推了一寸,像是為明夜做了一個(gè)最小的注腳。
夜將深時(shí),寨里忽然刮起一陣極短的風(fēng)。風(fēng)過去,白霧更淡,燈火更黃。一個(gè)少年從柴垛后醒來,揉了揉眼睛,口里叫了一聲“娘”,才想起自己在寨里。
他右手邊的地上有兩行腳印,一行向東,一行向西,他愣了半晌,起身去找狗。狗不在,他只好去井邊看。井蓋合得很嚴(yán),他卻看見井沿上有一段被磨淺的痕。那痕像一條線,細(xì)得幾乎看不見。
他忽然想起那個(gè)沒有光的眼睛里那根無形的線,忙不迭地把井蓋再按了一按,像是給自己的心又加了一道閂。
他轉(zhuǎn)身要走,忽聽谷口方向傳來一陣鈴聲。鈴聲只有一記,像一滴水打在鐵上,卻讓整座寨子都在那個(gè)瞬間停了一停。
有人抬頭,有人正端著酒,有人正罵人,有人正睡。他們都停了一息,像被夜風(fēng)輕輕按住了肩。鈴聲過,風(fēng)也過。少年呆呆站著,忽然哭了一聲,又收住。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哭。
——那鈴,是從城這邊傳去的;是為了告訴他們:刀不越線。
明夜,第三夜。
郭嘉坐在案后,案上只有一盞未點(diǎn)的白燭,一碗清水。
荀彧把鈴放在一旁,鈴舌還塞著白綿。典韋立在帳外,張遼在西側(cè),誰也不說話。風(fēng)從曠野來,帶著一點(diǎn)草腥味,把帳門吹得輕輕一顫。
“奉孝,你這一仗,贏的是什么?”荀彧忽然開口。
“贏的是‘看’。”郭嘉把盞推遠(yuǎn),“讓他們看見,鈴一響,刀不會(huì)亂。讓我們的人看見,夜里也能走‘慢’?!彼D了一下,“再讓惡來看見,盾不止能擱刀,還能擱心。”
荀彧笑了一笑:“你總要用這些‘看不見’的東西?!?/p>
“看不見,才久?!惫未?。
他把白燭連同清水一起推到案角。燭不燃,水不動(dòng)。他抬起手,像撫一幅看不見的星圖。黑色的影子伏得更低了,像在屏息。
門外,第三更將到。風(fēng)過白榜,薄刃輕輕碰了一下石,發(fā)出一聲短促的“咔”。
——暗夜初啼,已足以驚醒一支軍、一座寨,和幾顆將要改變命運(yùn)的心。
(段尾鉤子)第三更初,寨中主屋的門被人在內(nèi)里推開一線,油燈正好被風(fēng)帶起的竹竿“嗚”了一聲壓住了火焰。
一只手在黑里緩緩抬起——鈴,終于將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