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95章 天子之淚，鬼才之心（第1頁）

薄暮壓城，鐘樓的影子像一柄倒懸的大刀，鋒口對準(zhǔn)廢墟間最狹窄的一道巷。

風(fēng)從斷檐間掠過，帶著冷砂，比白日更細(xì)，像一層看不見的灰，輕輕落在人的睫毛上。

粥棚的姜香尚在，三處赭印掛在梁上，印邊那半分故意磨出的缺口，被火光照出一圈暗金的邊。

郭嘉立在鐘樓下，指腹搭著舊木的紋理，木紋起伏像小小的河道。他把那枚刻著“安”的木籌按在掌心，收，又放，最終輕輕抵在鐘樓的下梁。

荀彧攜卷而至，袖中銀鈴塞了白綿，沉沉不響。

“今夜三聲，”郭嘉低聲，“一聲‘安’，二聲‘路’，三聲‘詔’。鐘聲到處，反鈴自啞?！?/p>

“文告俱備，”荀彧點(diǎn)頭，“我已草定：‘皇帝行在許，安民為先；賑粥三處，赭印獨(dú)行?！谎浴ァ谎浴畯?fù)’。”

“好?！惫蝹?cè)首，“子廉，文遠(yuǎn)，仍舊兩翼成墻，不出刃。惡來守鐘下，見我抬手再動。”

“諾。”夏侯惇把斧背橫在肩窩，目光淡淡掃過鐘樓四角。

張遼低聲分派，十余名直行營卒像陰影，貼著墻根散開。典韋將鏈球輕輕一落，鐵環(huán)接木的聲響低得幾不可聞。

城北殺聲漸遠(yuǎn)，霧被夜涼抽薄，廢墟像沉到更深的一層。粥棚前，孩子抱柴而跑，粥瓢在火光里起落，姜絲游在白粥上，浮浮沉沉。

郭嘉仰頭看鐘，鐘身裂有一道細(xì)縫，縫里陳灰未拂。他輕笑：“舊鐘也得會說新話?！?/p>

荀彧道：“奉孝，‘空票’之事？”

“留在二聲之后。”郭嘉把目光從鐘上落回地面，“有人必來贖命。他以為是來贖自己，其實(shí)是在替‘手’露面?！?/p>

他言畢，袖內(nèi)微咳一聲?？群茌p，像落塵。荀彧側(cè)目，欲言又止。郭嘉抬手，笑意如常：“風(fēng)涼耳?！?/p>

——（鴆·視覺）

鐘樓的木梯踩上去會“吱”一下，我把每一步落在“吱”與“吱”之間。

鐘唇很冷，我用指腹扶了一瞬，手指被冷氣吸緊，像被一口無形的井輕輕拽住。樓板下，我早把反鈴的銀線從磚縫里挪開，塞了一枚細(xì)竹楔。竹楔不顯，偏音會被它引回去，撞在木魚的背上自耗。

我從袖里取出一小包鹽，指甲輕輕刮開。鹽白在月色里淡得像粉。

抹在木魚背面，遇潮返白。白不是給我看的，是給他看的——那個把斧背當(dāng)羽毛的人。他的眼比刀快，能在鐘聲里拎出一根偏音的刺。

樓下風(fēng)動，火光像要被吸過去。我趴在窗洞邊，看見粥棚前那位孩子把柴抱得更緊。他抬頭望鐘，目光里亮出兩點(diǎn)光。

我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另一個孩子，他抱著空碗，抬頭看我，問：“今日還有姜嗎？”那時我只會煮粥。我以為人世間的“安”就是一碗粥。后來我懂了，“安”要有人按住刀，要有人按住心，要有人按住聲。

我把扇柄橫在窗臺上，扇骨收起，只露一寸白。白可以引目，也可以引殺。今夜，它只引鐘。

——

第一聲鐘響。

鐘聲不高，卻重，像在廢墟心口按下一掌。

按下去，塵土被拍得更細(xì)，瞬間又落回地上。粥棚前隊伍里，有老人把碗捧得更穩(wěn)，有孩子不由得向前挪了一小步，似乎想更靠近一點(diǎn)那聲音的來處。

“安?！惫蔚吐?，像是對鐘說，也像對城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