粥入口,他咽下去的不是熱,是一種能把人從邊緣往回拉半步的力氣。棚里另一頭,有人打算趁亂遞出一封裹著蠟的紙。許褚早把身形橫在角落,像一堵黑墻。那紙沒有遞出去,落在了自己懷里,重得像一塊鐵。
曹操站在棚外,看著這一幕,唇角只有一點看不清的彎。他回頭時,正對上郭嘉的目光。郭嘉點了點頭,袖中的“藥方”在指節(jié)里輕輕一動。
——
第三站,倉外賑棚。
雨洗過的地面還潮,太倉西角的小鎖今天沒有響,守兵像釘子一樣直。賑棚里立了一塊木牌,上寫:愿者先,弱者次,強者后。
有人笑這句拗口,有人不耐,更多的人只是順著這秩序站好。天子在木牌前停了一息,問:“誰定的?”
“禮部草擬,荀攸改過兩處?!辈懿俅稹?/p>
天子點頭,忽然咳了兩聲。聲音不重,卻把旁邊的幾個孩子嚇得愣住。他抬手示意無妨,俯身去摸了一下其中一個孩子的頭發(fā),孩子“哦”了一聲,才繼續(xù)往前挪步。
郭嘉在他身后半步,靜靜看著這幅畫。他知道,這才是“藥引”。不是黃金詔書,也不是玉節(jié)牙牌,是一個瘦弱的人用很笨的方式去把秩序填上溫度。
溫度進去了,錢和禮不會再被人當作冷器具。
“祭酒?!避鲝吳?,壓低聲音,“尚書臺四座之名已經(jīng)遞入,第一家搶‘長生’,第三家要‘禮讓’,‘謙沖’仍無人,‘桑梓’猶豫。如何處置?”
“別動?!惫蔚?,“讓他們自己坐一天,夜里再換。腿麻了,心就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坐處?!?/p>
荀彧會意,笑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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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丞相府的路上,輦簾垂下了一半。風從簾隙里灌進來,帶著新城泥土的潮氣。天子坐定,忽然問:“郭祭酒,你說‘藥方’是四味——燈、禮、錢、名。今日又加了一個‘安’字??煞窦氄f?”
郭嘉拱手:“燈,照見自己與旁人;禮,安排彼此的距離;錢,讓秩序流動;名,讓努力被看見。四者并行,‘安’為引——陛下今日寫下的是‘安’。有了引,藥才入心,而不走散?!?/p>
“那‘祖’呢?”天子笑了笑,“你一直把它放在門外?!?/p>
“祖是根?!惫我残?,“根不要拔,但也不能拿來勒住腳踝。拿它記恩,記義,不拿它堵路?!彼D了一頓,目光落在天子的手背上那一層微不可見的薄繭,“陛下今日親手遞粥,便是把‘祖’放在適當?shù)奈恢茫鹤嫔嫌腥私o天下遞過粥,你今日又做了一次?!?/p>
天子眸光一動?!按朔礁矣弥貏﹩??”
“敢。”郭嘉道,“但要分三日。第一日,燈先;第二日,禮后;第三日,錢與名入賬,公開。三日過后,城會自己學會呼吸。重劑的后勁,會在第四日起發(fā)作——那時,才是真正的反撲?!?/p>
“反撲?”天子看向曹操。
曹操揚眉:“他說的是‘人心的慣性’。被人輕輕一推,會往回彈。等我們安、禮、錢都擺好,他們會試著用老法子來試探新秩序。”
天子沉靜片刻:“那便到時再押一劑。”
“用不著殺?!惫涡Γ职戳艘幌滦乜?,“用燈、用禮、用賬。”他頓了頓,“臣今日還要配一味‘苦’?!?/p>
“苦?”天子微訝。
“給我自己。”郭嘉道,“龍煞的勁在身上,若不加一點苦,容易忘掉身在火邊?!彼f得平淡,曹操卻皺了眉。
“子奉,你——”
“無妨?!惫谓釉?,“焦尾昨夜斷在‘徵’,今日我把它安在‘角’上,晚間再移‘羽’——讓城的氣息先抬,再落,再平。人心與身也一樣,先抬,再落,再平。”
天子看著他,忽然道:“你要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