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刻了。”兵士聲音在風里有些沙,“刻了‘正逆之界’。夜里看不清,天亮就能看見?!?/p>
曹操點頭,策馬入營。營中諸將散去,燈火不多。帳內(nèi),荀彧已候。
“主公?!避鲝鹕恚卸Y,抬目時把那一點憂慮收得極深,只留下清亮。
“文若?!辈懿侔咽稚系钠な痔兹∠?,置于案側(cè)。他未坐,“奉孝方才去了你那?”
“去過。”荀彧答。
“他說什么?”
“他說二十天之內(nèi),給我看‘水’回來的路?!避鲝⑽⒁恍?,“我請他給我一條線。他給了?!?/p>
曹操“嗯”了一聲。他想起午后郭嘉蹲在路邊,手指按在夯實的土上,像按在某種更深的東西上。他也想起荀彧在午前對他說的話——“火旺,鍋要有米”。他在兩者之間的某處停了一瞬。
荀彧看著他握著手套的手,拇指與食指之間,皮革被掐出了細紋。他緩緩開口,聲音低,卻沒有繞,“主公,糧草……”他把那兩個字重得像石,“照今日日耗,最多只能再支撐二十天?!?/p>
帳里靜了一息。風從帳緣吹過,燈焰平了一下,又立起來。曹操的眼皮也在那一瞬輕輕抬了一線,眼底的光像刀背上擦掉的那一點亮。他沒有立刻開口。他只是把手套放平,像把一塊石頭放在秤上。他問:“前線?”
“進展緩?!避鲝鐚?,“我們在‘敗’,也在‘讓’。呂軍入城,陳宮督兵,煞氣正旺?!_盤,裂了第二絲?!?/p>
曹操笑了一下,笑意不至唇角,“他告訴你的?”
“他沒有說?!避鲝鼓浚拔也碌?。”
曹操看著他,再看向簾外。
夜色黑,工地的火像一條緩慢的河在流。他忽然伸手,拿起案上的筆,在“許都營造圖”的邊角上,極輕地添了一點。那一點落在“廟橋”旁,落在“正逆之界”的旁邊。他沒說那一點是什么。荀彧知道,那是一筆“添柴”。
“文若,”曹操放下筆,聲音不高,“二十天就二十天?!屗ゴ慊?。我們?nèi)ヌ聿瘛!?/p>
荀彧抬眼,止住了一句到唇邊的話。他只拱手,退后一步,“諾?!?/p>
他退出帳時,夜里忽吹來一陣風。
風里有遠處鐵甲摩擦的細響,有工地上木杵落地的悶響,也有算房里算盤“嗒嗒”的錯落。那些聲音在他耳畔纏了一陣,纏成四個字:流水的黃金。
他握緊袖中小鈴。鈴不響??伤?,某個看不見的鐘,正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敲。
每一下,都逼近“二十天”。每一下,都是一滴從府庫里被送出去的“水”。
風又過了一重?;鸢丫€忽然亮了一瞬,又被夜色吞沒。
荀彧站在夜里,輕輕吐出一口氣,仿佛把白日里壓在胸口上的那塊石子,暫時放在了地上。他轉(zhuǎn)身,往算房去。
明日一早,簿頁上那兩個字,還要由他親手去寫——
流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