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(wèi)崢走了第三步,云來樓下的堂主才看清他眼里那點(diǎn)鋒。那不是賭徒的狠,是軍里久練的直。直不砸桌,直在刀上。他把手一抬,“云來”掌柜鼻尖出了汗,笑得比平日更勤,“貴客臨門,要茶?”
“茶不用?!毙l(wèi)崢淡淡,“只要借一盞燈?!?/p>
燈?
堂主一愣,抬眼看那盞罩天心的大燈。衛(wèi)崢笑了一下,“借燈,不借罩?!?/p>
一刻后,二樓的燈罩被卸下半邊。琉璃的冷光一傾,像井里掬起的水,“云來”頭頂?shù)谝淮芜@么明。明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瞇了一瞇。明得桌上的粉、籌、簽、鹽星……一線線,一點(diǎn)點(diǎn),都露了底。
鴆輕輕把短笛放下,指腹在桌沿一點(diǎn)。那一點(diǎn)看不見的粉,順著木紋蔓延,勾了一條窄線,窄線與燈光一合,像水面上起了一層淺淺的波。
陸?zhàn)痒恢演p輕撂在桌上,盅底與木面一碰,發(fā)出“咔”的一聲清響。清響之后,他忽然笑了,笑里有一絲自嘲,“諸位今夜想贏,先問問你們的手。”
青衣仔冷,“問手?問什么?”
“問你指腹的澀?!标?zhàn)⒙鹗郑瑪傞_自己的十指,“我的手也澀。鹽是好東西。鹽能保肉不腐,也能保‘賬’不爛。可鹽留在手上久了,手就被記住。被記住的人,賭不疼?!惶墼谫~上?!?/p>
鴆看他一眼,知道這“財神”已經(jīng)在往我們這邊偏。偏的不是情,是勢。他知“快”與“久”的差。影子柜的“快”,照影柜的“久”。今夜這一盞燈,就是要讓“快”的人把“快”露出來。
衛(wèi)崢在樓口打了個響指。兩名都吏提了一只小木匣上來。木匣開,里頭擺著三只白瓷碗。碗里什么也沒有。都吏把碗倒扣在三人的面前:“請?!?/p>
青衣仔愣了,“請我做什么?”
“請你把手放進(jìn)去?!倍祭粜?,笑意不至牙縫,“天子之下,王師立‘照影柜’,白日兌銀,問名。夜里賭博,不問名?!褚刮覀儞Q一個問法:不問名,問‘印’?!?/p>
“???”
“鹽星?!倍祭舭淹胂屏艘淮纾脒吥ㄖ鴺O薄的一層油。油里混了一點(diǎn)看不見的粉。指一入,粉就起,附在鹽上,顯出極淺的一圈紋。那圈紋像凰尾。
青衣仔的臉在燈下白了一瞬,硬把手往碗里摁。出來時,指腹上果然起了一個淺淺的“凰尾紋”。那紋一亮一暗,順著皮的紋理爬。他抬手去揉,越揉越清。
“荊州線。”衛(wèi)崢淡淡,“你夜里兌過銀,走的是驛,你手上還有油。你握過‘白帛’,帛角有記。你拿著新樣絲票,卻走的是影子柜的路。——你膽肥。”
青衣仔猛地起身,手下意識朝腰里摸。
兩名都吏一個“拍”,一左一右扣住他腕。扣得很輕,輕到他覺得只要再狠一點(diǎn)就能掙脫。可是他沒有再狠。他的眼里閃了一下,像一尾魚撞到籬上。他知道,樓口那兩枚“王師封簽”,收筆短,短得讓人不敢硬撞。
“請坐?!毙l(wèi)崢看向陸?zhàn)?,“陸掌,今夜借你坐一局?!?/p>
陸?zhàn)痒皇掌?,手指略微一緊,又松開。他看了一下鴆,又看了一眼那盞半卸了罩的燈。燈把他眼底的黃照得更淡了一點(diǎn)。他笑起來,終于像他在洛陽寫下第一筆“大賬”時那樣,“借?!?/p>
(暗影視覺·鴆)
我手里那支短笛,被我敲了桌邊一下。聲音極輕,像一根針落在綿上。陸?zhàn)⒌难凵裨谀且粍x變了。他知道我不是來賭的。我是來問他的賬。
“陸掌,”我說,“你幾時在南門驛換過枕?”
他沒裝糊涂。他把食指在耳背撓了一下,撓下一點(diǎn)細(xì)粉,“昨夜?!彼D了頓,“前夜也換過?!?/p>
“你手上,一直有鹽?!蔽姨а劭此?,“你在鹽里活,鹽把你記得比誰都清?!悴挥门??!?/p>
“我不怕?!标?zhàn)⑽⑿Γσ庹?,“我只是心里有點(diǎn)空。”
“空哪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