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從廟前掠過,木牌輕響。許都像一起在吸氣,緩慢又持久。線在手里,一針一線,一呼一吸,裹著一個城的清醒。
傍晚,程昱在廟后遇見郭嘉。兩人對望一眼,沒有禮數的虛言。程昱先開口:“文若昨夜上書,我在場?!惫吸c頭:“我知。底線,立得好。”
“你不怒?”
“怒什么?”郭嘉笑,笑里帶咳,“他是線,我是刀。刀快,線穩(wěn)??斓娜艘雷约菏裁磿r候該慢,穩(wěn)的人要知道什么時候該放。我們要的,是布,非刀非線。”
“但刀和線都可能勒破這塊布?!背剃耪f。
“所以——”郭嘉望向廟橋心,“底下那層‘麻’要足。麻,是民,是名,是那兩張椅,是姜湯,是鹽星,是‘押不過夜’。麻足,布就不易裂?!?/p>
兩人并肩無言。遠處鐘聲敲了一下,不重,卻敲在每個人的心骨上。
夜里回潮,雨意又微。
問名亭旁的椅子上坐了兩個來寫字的年輕人,一人是“學賬”的,一人是“搬柜”的。前者寫得慢,后者寫得快。
鴆提燈從他們面前走過,罩低了半寸。燈不照臉,只照手??斓娜耸衷诠饫锫艘稽c。慢的人手在光里穩(wěn)了一點。
“坐著,才不亂?!彼谛睦镙p輕說了一句,像對他們說,也像對自己說。
——
第三日清晨,前線要鹽、要木、要石的催單到了。
廟中諸曹一齊動。午清冊第三刻,荀彧親自押印,把“鹽米比”的頁腳重描一筆。
押完,他把手伸到桌下,摸到那只刻“清”的小環(huán),壓了壓。手心發(fā)熱,環(huán)冰涼。他知道,他的底線,真正開始接受考驗,是從這一刻起。
他轉身出廟,正對上郭嘉的目光。兩人都沒說話。
郭嘉先移開視線,輕輕咳了一聲。
荀彧忽然想到一件小事:昨夜他在狀紙背面用極小的字寫了四個字——“功成不居”。
他沒有告訴任何人,也沒有告訴郭嘉。他只把那四個字留給三個月后的自己。
他上馬,雨絲打在甲袖上,發(fā)出細細的聲。許都醒了,鹽火、鼓點、燈影、坐椅與薄薄的紙,一起在呼吸。
“文官的兵變”,沒有刀光血影。它以紙為刃,以印為盾,以問為矛,以椅為城。
荀彧用他那條看不見的線,把亂緒一束又一束地縫進去,留縫,留氣,留活路。
他的底線,不是把人推到墻角,是在墻與墻之間丈量出一個能坐下的“度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