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34章 來自前線的“血書”，元讓的怒火（第1頁）

拂曉之前，風像刀，枯河灘上細沙被刮出一層又一層的波紋。

前鋒斥候在風里低伏、換氣，忽聽遠處“嗡”的一聲，黑影破風而至。是一支羽箭。箭尾綁著一條裹血的白布，尾翎抖了兩下，斜斜插在車轍邊的硬土上。

“血書！”把口的軍司一把扯下白布，粗糙的指節(jié)在布面一摸，掌心立刻被血水粘住——仍溫。布上字不多，寫得急，血線收不穩(wěn)，橫豎都像要裂。最上面三字：“勿追空”。其下另有小字：“東南側(cè)風直如弓弦。草中多釘，不殺，記路。張遼謹慎，隊形已散。呂布親自押后?？荼?，文一：‘河不食人，人自食河’?！蹦切斜姆路鹨脖谎t，隨著風顫。軍司心下一沉，吩咐：“翻車轍！把這東西裹好——快騎回中軍！”

急騎披血而去。風在他背后追著跑，像要把他人連馬都刮薄?？莺訛┍M頭，夏侯淵仍坐在背風的一線。昨夜的“神諭”三下如一，今日的“神諭”二字更短——賜勝。他按令撒了鹽，破了袋，把“敗相”鋪到肉眼都“順”的地步。他抬頭望一眼天邊那條淡光，忽然覺得它像一條繃得直的弦。他把手背到身后，壓住自己的刀，聲音很輕：“再退半里?！薄駨暮砉抢锬コ鰜淼拿睢?/p>

“喏?！备睂⑿睦锇l(fā)癢。誰都知道他是快將，可今日他比誰都穩(wěn)。他懂：真正的“快”，不在腳下，在心口里那口不動的刀。

——

許都方向，中軍觀星臺。銅盤、分度儀與墨尺在燈火間疊出一座安靜的城。黃月英將手上最后一縷天蠶復絲套入“母儀”，指腹輕撥，懸絲那頭的針心穩(wěn)穩(wěn)復位，又細微地偏了一分。她把偏差刻在銅面新添的細條上，刀口過處，金屑像一線冷雨。她不抬頭，只說：“風向又偏。針在喘?！?/p>

郭嘉坐在案旁，帛被搭在肩上，唇色比帛還淡。他看著盤面那團若有若無的“血色流沙”，像有人在遠處將一盞紅砂燈輕輕晃動——那是呂布鋒輻的“煞”，正沿“好看”的敗路往枯河灘更空處滑。他點一點盤沿：“賜勝生效。再等一等?！?/p>

阿芷給他送來一盞熱湯。他抿了一口，眉心沒有波瀾。湯滑過舌根，像白水。他知味覺已又退一步，心里卻反而一靜。代價在步步加深，這是他與“天”的契約：每把“天與地”同時納入沙盤，便剝他一層“人味”。他記得有人曾規(guī)勸，把代價“寫出來”，讓后來者知道他們不是神。他道：“月英，把誤差再刻密一行?！秉S月英“嗯”了一聲：密，不是為了炫耀，是為了誠實。她前傾刻線，刀鋒順滑入銅，像在夜里替誰把傷口仔細縫合。

帳門忽被風掀了一把。一個人跨進來，身披血與霜。是鴆。她把裹血白布按在案上，眉尾壓著風，眼睛卻冷：“前線的。”黃月英伸手接過，掃兩行就把呼吸壓住。郭嘉按住帛，低頭看完，指尖輕敲案沿：“寫得好?！鹱房铡嬖V妙才，做到了。碑文也抄回來了。”

沒等他吩咐第二句，另一股風破帳而入，帶著甲葉撞在門柱上的“刺啦”。夏侯惇闖進來，眼里的火幾乎把風點著。他一腳踢翻門前的泥水，泥水劈在臺階上裂開。他不看旁人，盯著案上那條血書，撈起來看了一眼，血珠從布邊滴到他虎口上。他抬頭，聲音像在磨鐵：“妙才在枯河灘當餌，你在這兒刻你的‘誤差’？”

荀彧按住文案，聲氣穩(wěn)得像壓在刀背上的一指：“元讓。”

“文若，你別先攔我?！毕暮類D(zhuǎn)臉，連眼角的血色都沒壓，“我按令‘忍’了三天三夜。忍到弟弟的血書都來了，還要忍？郭軍師——你要我夏侯惇忍到什么時候？！”

他向前一步，按在案邊，銅盤上針心抖了一下，像被怒氣吹出的一點輕響。黃月英眉心一斂，手自然護住盤座。阿芷已從側(cè)后退開一步，手卻仍端著湯，眼睛落在郭嘉臉上。

“忍到他厭勝?！惫蔚恼Z氣淡得像天將亮未亮的光，“忍到陳宮第三次開口。忍到蓋板響出第一道真正的‘裂’?！彼е更c盤沿，“此刻還只是喘，未‘裂’?！?/p>

“裂？”夏侯惇冷笑，“你把天下當藥盅，聽它開鍋的響聲？我問你一句——若他不厭呢？若呂布今日不厭勝，明日不厭，后日也不厭？妙才就坐在空里給他玩？”

“他會厭。”郭嘉答，目光未離盤面，“猛獸吃甜很快，膩得也快?！稹抢K，他咬得越狠，勒得越緊。今日他已吃到鹽，明日還會有更‘好看’的勝。勝多了，人會煩。煩就會錯。錯便是我們的門縫?！彼D了頓，“更何況，張遼看得見釘，陳宮看得見‘好看’。他們不是猛獸，是握錘的人。柄一歪，錘就斜?！?/p>

夏侯惇的指關(guān)節(jié)“咔”的一聲，像要把案沿捏裂。他忽地把血書往案上一拍：“你看這個！‘草中多釘，不殺，記路。’他們在記我們的影子！郭嘉，你用妙才當餌，就不怕他哪一刻‘忍不住’？軍心一散，什么蓋板，什么龍，你拿什么來補？”他眼里有一線極薄的紅，像從瞳仁里滲出來。

黃月英此刻抬頭，第一次直直看他：“夏侯將軍，我等的每一線，都寫在銅面上。”她指指刻得更密的誤差條，“關(guān)鍵處純絲，次要處復絲，誤差明示。我們不是神。可我們知道在什么地方，必須絕對正確?！彼D了頓，“比如此刻，不動?！?/p>

“你說得輕巧。”夏侯惇的喉結(jié)上下滾了一下。他回身一把按住刀柄，又慢慢松開，刀未出鞘。他像把怒氣咬碎又吞下，聲音低下來，卻更硬：“我只問你一個底：妙才若失，誰當兵符？”

郭嘉咳了一聲，帕角被他攥皺，淡紅一點點浸出來。他把帕折起壓在竹簡下，視線仍然平穩(wěn)：“若妙才折，郭嘉以軍法自承?！彼峁P在令尾落了兩字：“自縛。”字鋒入木三分，像在自己的骨上刻刀。阿芷的手微微一抖，湯從盞沿溢出半分，他卻像沒看見。荀彧盯著那兩個字，眼神里第一次閃過一絲驚色——這不是作態(tài)，這是真把生死當押。曹操在旁側(cè)，端茶而笑，笑意卻沉下去。他沒攔，也沒許諾，只道：“元讓，坐。”

夏侯惇盯著那兩個字許久，喉間硬硬地轉(zhuǎn)了一下。最后，他一步坐下，膝蓋重重磕在案邊，發(fā)出一聲像鐵一樣的悶響。他一拳按在膝上，低聲：“我忍?？伞憬o我一個‘戰(zhàn)’的時辰?！?/p>

“會給?！惫蔚?，“不是今天?！?/p>

“何以見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