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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外柵邊,陳宮合卷出帳。
夜里的河,有一股淡淡的腥甜,像被人摸過的琴弦。他在心里把“太完美了”復(fù)述了一遍——懷疑不能壓死,但可以推遲。
他決定明日多做一手“意外”:取空地,不取夾道;探最淺,不探最近;與天爭風,不與人爭井。他抬頭看云,抬眼落在城影,忽然苦笑:他在等對面的“次序”。聰明人最怕被對方的次序牽住節(jié)拍,于是他試圖自己下一個拍子。
高順把鹽豆分發(fā)完,回到他身側(cè):“軍師,風穩(wěn)。”
“穩(wěn)就會重。”陳宮道,“重了,就容易陷。讓兄弟們把楯面裹布,撒沙,先就位?!?/p>
“喏?!?/p>
呂布在離河更近的地方,沒有睡。他把戟斜靠在肩,赤兔啃一口草,抬頭看他。
他摸了摸馬頸:“明日,再吃一口。”他喜歡在暴雨前睡覺——睡著了,明早更醒。
他正要回帳,忽然又回望了一眼城影:那道影像一筆細黑,壓在白里。他笑,笑得像把手指在空中一撥:“弦,聽到了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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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更深了。鼓臺的燈亮了一盞,又被吹滅。荀彧把鈴收進袖里,去看郭嘉。郭嘉把沙盤的邊角抹平,指腹在“河彎”外的一點按了一下,像在替明日的“長箭”落一個標。荀彧問他:“若他不上當呢?”
“不上當,也是上當。”郭嘉道,“不上‘這’當,上‘那’當;不上人心的當,上風向的當;不上井的當,上河的當?!灰??!避鲝α诵Γ辉俣鄦?。
更深又過一刻,第一滴雨落在北門外的堤草上,聲音小得像一粒芝麻打在鼓面。
第二滴落在城磚上,滑開,藏進磚縫。雨沒有立刻大,只是像一層更細的布壓下來,把一切的輪廓磨得柔軟。城在呼吸,河在等,風在繃。最后一回巡更的腳步從鼓臺下經(jīng)過,許褚的聲音低了一寸:“軍師,風正?!?/p>
郭嘉把扇子橫在掌心,輕輕彈了一下,看不見的弦在雨里發(fā)出一聲極細極輕的顫。他道:“記住這個‘正好’。”
暴雨之前,最后的寧靜,到此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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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終于密了起來。它沒有怒,只穩(wěn)。
穩(wěn)得像一只大手把這座城連同大河一起按在案上,托起一張看不見的弓。
郭嘉在暗處俯身,把掌心覆住羅盤背,像給它一寸溫。他用極輕的聲音對黑暗、對風、對河、對那面不見的旗說:
“來?!?/p>
風,正好。
雨,正好。
弓,已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