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地牢時,城已近午。日影正直。風(fēng)從井口上來,不急不慢。
廣場上,白榜前圍了十幾個人。荀彧站在人群外,靜靜看他們自己讀。鴆坐在窯場后的小凳上,把沾了泥的鞋底一條一條擦干凈,鈴在她掌心一轉(zhuǎn),仍不響。黃月英拿粉筆在墻上一筆一筆列今日“補(bǔ)縫”之處。
程昱叫人去臟井換粗布,說晚上再燒一爐“吃油粉”。夏侯惇站在北閘上,手扶著鐵鏈,鏈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下落,他的手也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收緊,直到閘板與水面只留一線暗光。
這座城像一張拉滿又放松了半寸的弓,弦在極輕的嗡鳴里,還在回聲。
黃昏時,老漁的人收舟,岸邊的柳葉被晚光鍍了一層亮。他在回家的路上,聽見身后水面“呃”了一聲,像一條極大的魚在水下翻了個身。他笑,罵了一句“老東西才醒”,腳下邁得更穩(wěn)。
夜里,窯火如一排不眨眼的紅。更鼓三通,城心的“嗡”才完全收進(jìn)磚里。冬青葉上的露水在最后一刻并成一滴,沿著葉脊?jié)L落,在石階上摔成更細(xì)的珠。
沒多少人知道,今日城里曾有一條看不見的龍從睡里坐起,伸了脊背,然后重又伏下。更不知道,有一個病弱的謀士在城心落下五指,把整座城當(dāng)琴,撥出一聲沒有名字的曲子。
有一個人知道。
那人遠(yuǎn)在北面,靠著一扇窗,窗外風(fēng)直。他抬頭看天,帝星不顯,只在云后隱隱亮。他身邊的幕僚試探問:“公,何故起立?”
那人不答。他只是側(cè)耳,像在聽極遙遠(yuǎn)的一線聲。他忽然笑了下:“有人在下邳學(xué)會了把城當(dāng)弓?!?/p>
“那又何妨?”幕僚輕聲。
“何妨?!蹦侨藬啃?,手心卻在窗欞上落下一指,“弓拉滿,箭就要來?!彼D(zhuǎn)身回案,翻開一卷軍報,眼神冷得像北風(fēng),“北地的風(fēng),該練練了?!?/p>
風(fēng)過窗,燈花跳。窗紙上映出一枚細(xì)小的“嗡”,隨風(fēng)散盡。
——
夜深。郭嘉靠在案側(cè),不睡。他把“地下星圖”卷起來,又展開,再卷起來。
一卷一舒,像胸口的氣息。他在心里給今日這件事起了一個名字,又把名字壓下。不急。名一旦落下,便不再由他獨(dú)行。
他輕輕咳了一聲,咳聲被風(fēng)吃掉。他合目,把手從案上收回,掌心仍帶著白日里那一點(diǎn)“嗡”的余溫。
他知道:這只是“淬”的第一重。三日后,他還要再撥一次。三次之后,結(jié)松,龍歸位,城成器。
他也知道:那一箭,終要發(fā)。
箭指何方,今日尚不用說。
今日只說——
大河龍吟,百川歸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