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(wèi)崢抱拳,唇角的笑忍了又忍,終究沒忍住。不是輕狂的笑,是定下來的笑。他忽道:“奉孝,‘子明’……只是代號?!?/p>
郭嘉笑,“代號,亦是名?!?/p>
衛(wèi)崢沉聲,“諾。”
他轉(zhuǎn)身去備印,去備絲,去備鹽,去備燈。他走得不快,卻不慢。步子從一到四,從四回一。
……
次日清晨,廟橋下的水白了一層,像有人往里輕輕投了鹽。
橋心的兩字在白霧里更穩(wěn)。照影柜前的鏡燈亮,鹽星盆換了新油。問名亭旁的白帛角上,誰添了一行細(xì)字:“愿歸者坐明前。”字像從夜里帶出來的,帶著一絲還未散盡的潮。
午時,第一枚“安印”在眾目之下緩緩落下。
金線微紋在紙心浮起一線非常淺的光,鹽星沉在紙筋里,指腹過處微澀。印一落,廟前鼓聲重了一拍,又緩下來。人群在光里不喧,不散。
荀彧把“回流賬”翻到新頁,寫下今日第一行:回四百七十緡,贖一百二十緡,凈返之比八比二。行尾,他添了一個小小的字:穩(wěn)。
陸?zhàn)⒃谂杂洝皟簟薄胺怠?,手法極熟。他忽然側(cè)頭望見門內(nèi)的“子明守則”,抬手在空中虛虛寫了一個字:久。他知道這字不在牌上,卻在這座城里漸漸顯出來。
有人從人群中擠過來,袖口極干凈,指腹很光。他抬手敲了敲“明前”的案角,低聲:“坐?!?/p>
衛(wèi)崢抬眼,看見了那根“鶴頸紋”。他不動聲色,只把“王師封簽”抬了一線,短收筆在陽光里重重一頓。
“請?!彼f。
那人坐下,手里把玩一截白帛。白帛角上“記”字極小,被指腹長年磨得發(fā)亮。他笑得很溫和:“‘子明’,好名?!?/p>
衛(wèi)崢也笑,笑意不動嘴角,“‘廟’不拒客?!?/p>
他把印泥輕輕推過去。印泥邊上有金線,有鹽,有燈。那人盯了一瞬,忽地抬眼:“先問‘術(shù)’,后問‘道’?”
“先問‘名’?!毙l(wèi)崢回。
他們在“明前”對望,旁人只看見兩雙非常安靜的手在案上停著。案背后,鼓一拍一拍,風(fēng)一線一線,水一點一點。第一縷由“天蠶”拉出的細(xì)絲,正沿著印框里那條極窄的路,穿過去,落下來,嵌進紙的心。
那是許都新的血管。
那一瞬,郭嘉在橋陰輕輕合上袖,眼底一線灰色的光淡了又起。他沒有咳。他只是低低道了一句,只有他自己與風(fēng)聽見:
“子明入印,廟開其門?!?/p>
風(fēng)過,鼓應(yīng)。廟不拒客??斓娜诉€會來??伞盁襞舶氪纭?,影已挪尺。鹽在水里不哭,水就回。
回到“安”印下,回到“正逆之界”的這一側(cè),回到“問名亭”的小案前,回到粥棚里一盞不燙嘴的姜湯里。
——天蠶入閣,代號“子明”,不是一枚密號,是一條路。
路上寫著:慢,凈,久,名。下一夜,水上還會有影。
可影下的鹽,已經(jīng)學(xué)會了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