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來晚半日?!彼馈?/p>
“半日足夠,”我說,“足夠換印,足夠封渡,足夠讓鐘響三聲?!?/p>
他點頭,沒有再看帛。他把帛推回給我,手指掠過卷角,卷角被他的指尖摩出一層極淺的亮。他忽然問:“他——郭嘉,何以把‘安’刻在最前?”
我想了想:“因為他把‘殺’放在心里,把‘安’放在臉上。先給人看‘安’,再在該殺處殺。殺不是為了殺,是為了不殺更多人?!?/p>
他沉默。沉默里,鐘樓那邊又傳來幾下微弱的“喑”。是風穿鐘唇,像人壓住哭聲。我聽見他輕輕吸了一口氣,像把那點未落的淚也吸回去。他把手放下,像把一把刀按回鞘里。
“你背后的那位,”他道,“是殺人與救人都要管的心。他的心……比你想的更軟,還是更硬?”
“都不是。”我道,“他心里有一口井。井里水冷,能照見星。冷,故能斷;照,故能憐?!?/p>
他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巷口有人過,步子里帶著兵器輕磕的聲。他側頭,視線回到粥棚。孩子抱柴回來,懷里多出一根粗大的枯枝,笑得更亮。
“粥不可斷。”他再次說這句話,不像發(fā)令,更像自語。
“粥不可斷?!蔽一厮?。這四個字像一個活著的印,落在心里,燙一下,隨即溫起來。
他走了。走得很輕。
背影一度停在青磚上那個“安”的前面,又越過。越過,是因為他要給“安”讓路。他穿過人群,沒入黑灰與火光交織的縫。風把他的衣角輕輕托了一下,又放下去。
——
郭嘉立在巷的另一頭。
素裳青年走過時,他沒有抬眼,只把手從袖中抽出半寸,虛虛作揖,又收回。彼此都不需言語。言多,反失味。
他回身,見荀彧已依案坐定,謄文之筆行云流水。夏侯惇押解“贖命者”,張遼在鐘樓下整理兵線,典韋把鏈球拎在掌心,像拎一盞燈。
“奉孝?!避鲝吐?,“‘空票’已取兩張。確有第三人偷換新赭印之票,企圖穿線而過,被我以‘印旁安字收筆過重’識破?!?/p>
郭嘉笑:“你也愛做舊?!?/p>
“做舊是讓人心不疼?!避鲝残?,“你殺‘名’,我修‘法’。法須似舊,方不逆耳?!?/p>
“好一個‘不逆耳’?!毕暮類钢尺^來,“剛才那幾張‘空票’上,墨香太甜,齁得我牙縫發(fā)膩。鄴中人的甜?!?/p>
“甜,最易壞胃?!睆堖|淡淡補了一句,“姜,最護胃?!?/p>
四人都看向粥棚。小乞兒又跑來換柴,眼睛亮亮。
典韋把鏈球放在他腳邊,故意嘿笑,嚇得他往后退半步,又忍不住看那圓鐵發(fā)愣。夏侯惇從身上摸出一塊干餅塞給他:“拿去蘸粥。”
荀彧遞一枚木籌,小乞兒攥緊,點頭跑遠。
“明日起程。”郭嘉回神,“今夜入更后,子廉撤半,文遠補空,惡來去北市口藏。反鈴不死心,還會動一次。讓他動,動在我們的鐘聲之后。”
“他要是動在鐘聲之前呢?”典韋問。
“他不會。”郭嘉淡淡,“我把他所有的線都接到鐘上了。”
荀彧抬目:“奉孝,你心里有數(shù)便好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