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心里也要有個‘安’?!彼茌p地說,“我心太冷,冷得容易斷。斷多了,就看不見人了。今晚這三聲,算是給自己敲一敲?!?/p>
他又咳了一聲,咳盡,抬手在空中按了一下。
按在風(fēng)上,按在心上,也按在看不見的“圖”上。圖里的線一根根收攏,像夜里收傘。傘收攏,雨仍舊下,但人不會淋得太濕。
我看見他的眼里并不濕。濕的是他的手——不是水,是那點幾乎看不出來的血。
他把手背在身后,像把夜藏到袖里。我什么也沒說。我只把扇柄在掌心里一轉(zhuǎn),扇骨輕輕合上。
——
更鼓二下,長安的風(fēng)被夜擒住了半邊。
粥棚的火熄到只剩下一星紅,孩子抱著空碗坐在廟門口,打著呵欠。荀彧在案前把最后一筆收穩(wěn),吹干。
夏侯惇把“贖命者”與“偏音者”交給張遼的人看押,典韋扛起鏈球,像扛一座不肯倒的山。
郭嘉回到斷壁前,目光在“安”字上一頓,又移開。他仍是笑的,卻比白日更淡。他對荀彧道:“走吧?;貭I。今夜寫文,明旦發(fā)詔。”
“奉孝,”荀彧忽然喚他,“你可知方才那處巷,有一滴淚?”
“知道?!惫蔚帮L(fēng)會把它吹干,城會把它記住?!?/p>
“你呢?”荀彧目色微動,“你心里,有無?”
郭嘉看他,忽而也笑:“文若,你又不是醫(yī)?!闭f罷他轉(zhuǎn)身,“我心里那口井,今晚被鐘敲了一次。夠了?!?/p>
“夠了。”荀彧重復(fù)。像把一枚印按在紙上,收得很齊。
他們并肩而行。
夏侯惇在前開路,張遼斷后,典韋把鏈球搭在肩上,像背著某個人的沉默。城里的風(fēng)翻過墻,掠過鐘,輕輕敲了一下某人的心。心不響,風(fēng)自順。
天子之淚,在夜里沒有聲,卻把“安”字輕輕澆得更深了一層。鬼才之心,在鐘下按住了刀,也按住了自己。
他知道刀該落在何處,也知道何時該收。他要殺的,是“名”,是“手”,是“偏”,不是“人”的“胃”。所以他讓姜多煮一刻,讓粥不可斷,讓鐘三聲先響。
第二天,許縣的路將會打開。
路一開,舊圖就不再能藏匕首。匕首在圖里,已被他握住背。背上無刃,刃在法中。
長安夜色深處,一只白鳥飛過鐘樓,翅尖擦過鐘唇,鐘不響。
鳥仍是過客。只是今夜,它掠過的城,比昨夜多了一線“安”,少了一線“偏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