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02章 月下之影，無聲之刃（第3頁）

——

更深了。小院里的燭火還在。

郭嘉把“呼吸簿”收好，輕輕合上。他準備睡一會兒。門外忽地一瞬清風，屋檐下一抹黑影落地，起身行禮。

那人沒有帶血，沒有帶刀，只帶著兩樣東西。一樣是紙。一樣還是紙。

“主公?！彼穆曇艉茌p，輕到像剛沾過水，“東西?！?/p>

郭嘉抬眼。影是她，名為鴆。她把第一張紙放在案頭。那封血書。紙邊有一道極細的起泡痕，像一條微風過水面留下的紋。

他不看字，只把紙丟向火盆?；鹋枥锏奶可屑t?；鹛蛟诩埳?，先起一粒小泡，隨后無聲地吞掉整張紙。沒有灰?；饻鐣r，屋里更亮了一點。

郭嘉看第二疊紙。這疊不是血，是家產。莊田、店鋪、香行、車隊、鹽票、賑濟。每一條后面都有姓名，姓名后面還有小字：侄、婿、外甥、門客、二房所生。

他看得很慢。慢，是給自己一口氣。他心里那處空又開了一指寬。他把空壓住，把紙交回去，語聲不高，卻落得實?！鞍堰@份，交給衛(wèi)崢。告訴他，我們的錢莊，又多了一筆‘捐款’。”

鴆應了一聲。她眼里沒有光，只有執(zhí)行的冷。她轉身，卻被郭嘉喚住。

“等等。”郭嘉拿起筆，在清單的角上寫一句話，寫完自己看了看，才遞給她，“轉給他時，一并說了。”

鴆低頭，看那一句：忠誠，若不能變?yōu)榱α?，那便讓它……變?yōu)榻疱X吧。她抬起眼，眼里有一絲極淺的訝。訝過去，她退后一步，身影沒入門外的冷月。

屋里又只?；?。火里有一道細小的青煙往上走，走到梁上散開。郭嘉靠回榻，閉上眼。甜味仍然失蹤。他把舌抵在上顎，像在尋找什么。找不到。

他嘆了一口氣，輕輕，像怕驚動墻上的影。他想起那位老臣。想起他案上的那盞燈。那盞燈不滅，人才會活。燈若滅，人可能會死，也可能會瘋。權力要的是活的人。瘋也要活。

他在心里替那位老臣點了一盞更小的燈。燈上寫“愿”。愿比誓軟一點。軟一點，人會慢慢倒向一側。倒到地上，不是摔，是躺。躺久了，忘了如何站。夜色被他這點念頭吹得更薄。薄到幾乎看不見。他合眼，睡去一小會兒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胸口忽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攥住。攥，又松，像海水一漲一落。他從夢里醒來，喉頭有腥甜。他沒有咳。他把腥味咽回去。腥里有鐵。他不喜歡這味。他伸手摸枕邊。枕邊什么也沒有。

他把手收回，捏住掌心的一點痛。痛有味，這味提醒他還活著。他沒有起身，只在黑里說了一句聽不清的話。那句話像是在對自己說：“人性與算計，今天先算?！彼α艘幌拢]有露出牙。他不想露。露了，冷氣會進去。他繼續(xù)閉眼。

外頭的月從墻根移到屋角。屋角那株石榴葉在月光里很薄，薄得像一張宣紙。宣紙上寫著一個字：忍。忍下今夜，明日才好動。

——

拂曉前，一陣細雨從城北壓下來。

雨絲不密，落在新修的女墻上，像給石頭洗了臉。太倉西角的小鎖又響了一次，這次更輕，輕到像一只蟲咬木。守夜的兵沒有聽見，影聽見了。

影沒有去。影把聲音記在心里，去告給兩個地方：一是許褚，一是錢行。許褚得到“聲”，換了更的兵換成了不說話的人；錢行得到“聲”，把“盛義”掌柜的賬，悄悄遞到了對門“長樂”。長樂的算盤一撥，盛義就醒。

醒來，他第一件事不是兌銀，而是找對門借燈。對門給了燈。燈比錢更軟。軟到能把一個人的腰包裹住。

老臣的宅里，清晨很靜。中庭桂樹滴著雨。

屋內那盞昨夜的燈還在，小。小的燈焰映在一只銅鏡上。鏡里照出他的臉。他看了很久。最后，他把袖里的短刃放回匣里，又把血書找了一圈，找不著。他沒有喊。他坐下來，把另一冊賬簿攤開。他沒有看賬。

他在想一件事：今日去尚書臺，要不要先去都水監(jiān)，把“賑”的賬交給那位新來的郎中官？他手伸向那冊子，一瞬間收回。他又伸過去，按住封面。他抬起頭，對著鏡說了一句：“愿。”他自己聽見了。他臉上有一點像被雨打過的疲色。他把燈撥了一下。

燈亮了一絲。他合上賬簿，把它放到“忠”的書下面。下壓上，忠壓財。壓得住嗎？他沒再想。他披衣起身。出門前，他回望案上一眼。案上有一小塊空白?？瞻紫褚粋€人站過的地方。他知道，昨夜有人來過。他怕嗎？他不怕。他只是冷。

他抄起衣襟，出了門。門外的雨細。他的鬢角濕了一點。濕意順著眼角滑下來。他抬頭，看見許都新墻的輪廓在雨里更硬。他忽然覺得，這城不再是舊。

舊的東西既然要在新城里活下去，就要學會新的光。他往尚書臺走。腳步不急。他知道，今天有人會等他。等他在門內，不在門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