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看著他,忽然道:“你要什么?”
郭嘉一怔。
“自你來許都,幾乎每一件事,都是你要人做?!碧熳佣⒅?,“你自己呢?你要什么?”
車轆轤聲在石上滾,發(fā)出一串干凈的清響。郭嘉沉默了短短半息,低聲道:“要一個可以放下手的夜?!闭f完,他自己先笑了笑,“不過不是今晚?!?/p>
天子也笑:“朕賜你一個字——‘稍’。慢一點?!?/p>
“謹受?!惫蔚皖^。
——
午后,太學里有了新的動靜。
尚書臺四座名帖正式懸出,舊貴們各自衡量,有人悔,有人試,更多人裝作不見。
衛(wèi)崢把“影子錢莊”的新脈按早議分了三路,賬面公開,印只用“愿”。市坊里人把賬冊圍得嚴嚴,記賬先生一字一劃念過,一處處應聲。
南市“盛義”掌柜拿著太學祭器清單來回看,末了咬牙在角上添了一個“愿”。對門“長樂”的掌柜笑瞇瞇送來一盞新燈,道:“燈比錢更軟?!闭乒窠舆^燈,手抖了一下,燈芯微微一跳,卻穩(wěn)住了。
傍晚時分,太學南墻第三盞燈下,昨夜那位年輕簿吏又來寫字。
他把“愿”寫得比昨日更直一點,收筆時手指在紙上按了按。鴆站在墻影里,看到他袖口里露出的一枚極細的紅線,心里一緊,又很快松開——那是昨夜“祈雨”棚里綁在腳踝的那根線,今日已剪。
線剪了,人還在燈下說明走到了這一步。她記下他的背影,轉身隱去。
——
夜,更深了一層。許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按在水面上,水面平,底下流。
丞相府內,焦尾古琴移回室中。
郭嘉卷起袖子,按弦不發(fā)聲。他的指腹與弦摩擦,像在撫一頭脾氣古怪的蛇。荀彧坐在一旁,看他半晌,低聲嘆道:“治城如治病,藥下多了苦,你自己還能撐多久?”
“苦味在舌上沒了。”郭嘉輕輕笑了一下,“撐與不撐,靠的是‘愿’。”
“愿什么?”
“愿這城在我倒下的時候還會自己運轉?!彼咽謴南疑弦崎_,抬眼看荀彧,“子初,你信不信‘魂’這件事?”
荀彧點頭:“信。人心合,謂之魂。魂定,國不搖。”
“所以要配‘靈魂的藥方’?!?/p>
郭嘉取出那張紙,攤在案上。荀彧看見上面四項與角注的“天子為引”,又看見新添的一行小字:三日之限,反撲將至。
“明日第二日,禮后?!避鲝?,“你準備了什么?”
“無弦之策?!惫蔚?,“把琴線取下一根,留一段空弦??障也豁懀懺谛睦?。把該有的聲音收住,讓他們忍不住來挑。來挑,才知道哪根手指不安分。”
荀彧愣了一愣,隨即笑了:“你是要‘請君入甕’。”
“請他自己來找聲?!惫螒皩Ω度诵牡幕貜?,別用刀,刀容易斷。用空——空能吸人?!?/p>
“那第三日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