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夜,影子柜的銀不睡覺。”他淡淡,“它的枕在驛。——先換枕?!?/p>
“諾?!毙l(wèi)崢眼里亮起一線鋒,揮手,“暗影之眼,分線而行?!?/p>
暗影散去如水,無聲。墻上的紅簽照出他們肩背的影,影都向北。
……
南門驛的夜很薄。薄得像一層被蠟熏過的紙,火光穿過去,紙另一面有人影挪動。
驛丞在算著馬料與夜宿,嘴上嘟囔著“王師不擾民”的新令,好像那四個字是新嫁女的針線,既羨慕又心疼。
院里一角,幾駕不顯眼的車輪下壓著濕灰。濕灰上有三點白,白得不自然。那是鹽。
“柜的錢不在柜?!兵c從墻影里滑出,聲音像落灰,“在這里。夜里兌銀,從南門驛走‘暗枕’,一更入,一更出?!?/p>
衛(wèi)崢點頭,唇角壓住笑,“先不拆。讓它睡,換它的枕?!?/p>
“怎么換?”鴆問。
“把它的夢換了?!毙l(wèi)崢把一塊刻著“安”字的木牌塞到驛丞手里,“從今夜起,凡經(jīng)王師之路的夜兌銀,入賬,留名,貼‘安’。不貼‘安’,不許宿?!?/p>
驛丞愣了愣,點頭應(yīng)下。他不懂這“換夢”的說法,卻懂“安”字能保他不被人抄家。
“錢記名,人就露?!兵c輕聲,“灰會說話?!?/p>
她把指腹里的粉倒在一只小瓷碗里,碗壁涂過薄薄一層油。粉與油一合,浮出一圈極淺的紋,像一枚看不見的印。衛(wèi)崢俯身,笑,“凰尾紋?!G州來的?!?/p>
“凰尾?”鴆瞇了瞇眼,“月英的工坊?”
“她不在?!毙l(wèi)崢搖頭,“但她的線來了?!?/p>
“線來了,”郭嘉看著那枚被拓在紙上的“凰尾紋”時笑了一下,笑意倦?yún)s真,“不急著見人。先用線。”
荀彧把那張拓紙收進袖里,心里的那塊石松了半分,又壓上來,“絲有了,母呢?”
“母在路上。”郭嘉把指尖按在“鹽洞”的小字上,指背的青筋淡了一線,“這口洞的石潮會把汗味記一整天。并州刀客習(xí)慣用牛脂抹刀,他們走了半炷香,洞里都會有牛脂的味?!纯趦蓚?cè)放柴,不點。讓他們自己點?!?/p>
“點了?”荀彧問。
“點了。”郭嘉的視線穿過帳,穿過雨,一直穿到鹽洞里那一點火星上,“他們以為是他們點的?!?/p>
……
鹽洞內(nèi)潮氣沉。并州刀客的腳步很穩(wěn),穩(wěn)得像老石頭。前頭領(lǐng)的人鼻翼微張,嗅著牛脂味里一道異香。異香不刺。像雨停后樹皮里的那點甜。
他狐疑地停了一瞬,隨即壓下,不再想?;鸢岩蝗?,洞壁上的鹽星亮了一線,亮出一條薄薄的路。
路像是被誰用小刀剜過,剜得很淺,只夠一足。刀客們沿著那條路走,車輪沿著那條路滾。滾到洞腰處,前輪陷了一寸。兩人上前,一起抬。
抬起的剎那,洞頂?shù)囊豢|白灰落下,落在領(lǐng)隊人睫上。
他抬手一抹,灰被汗化開,化成一條很短的白印。白印很快被風(fēng)干。干掉的時候,他的耳邊有一絲極細的聲,像一根發(fā)絲劃過鹽粒。
——“動?!?/p>
聲從哪兒來的,他沒聽清。他只來得及側(cè)身。側(cè)身不夠快。
木楔從洞壁兩側(cè)落下,砸在車轱轆上,發(fā)出一聲并不響的悶哼。悶哼里藏著兩股力,一股往左,一股往右。車被分成了兩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