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嘉點頭,“很好。把風放大?!?/p>
鴆疑惑,“如何放大?”
郭嘉抬眼,目光像刀刃上一道寒光,“傳命:夏侯淵整肅旗面,故意露‘虎’字。讓張遼看到它。再派幾個舊卒,到張遼軍前沿投降,嘴里只說一件事——‘曹軍糧道亂了’?!?/p>
“這會讓他們更追。”黃月英說。
“他們會以為天賜?!惫伍]眼靠回去,像是在聽很遠很遠的濤聲,“然后,背后有人會提醒他們,什么叫‘人造天賜’?!?/p>
——
枯河灘的夜開始變冷。張遼站在河床斷裂的邊緣,手里握著的不是戟,是一支木箭。河床干裂,裂口像一張張縱橫的嘴,夜風從其中吹過,發(fā)出難辨的嗚咽。他總覺得不對,可不對在哪里,說不出來。曹軍疲怠是真的,陣形散亂也是真的。他們像已經打怕了,只想睡。
“將軍,看?!背夂虮紒?,指著遠方一線旗影,“虎字旗。”
張遼瞇眼。那旗顯得有點張揚,像故意給人看。他心里那根繃著的弦松了一寸,又緊了一寸。臧霸在一旁嗤笑,“故布疑陣耳。再壓就碎了。”
張遼沒說話。他一直記得陳宮嚴厲的叮囑:不許戀戰(zhàn),不許輕進。可勝利來得太容易,兵的骨頭會輕。再加上從后方傳來的消息:糧道滯了一日。滯,意味著什么?意味著主帥急。主帥急,就會下令快。
他正猶豫,后方馬蹄碎石聲驟起。一隊人馬破煙而來,領頭的披著黑甲,甲上豁痕深,單眼如刀,馬尾插一柄斷矛。夏侯惇,元讓。他不喊話,只抬了抬下頜,蒼狼一樣的氣撲到面門。
張遼剎那明白了——對方不是在逃,而是在等。他抽矢上弦,箭離弦前,第一排騎槍已經像一堵生鐵墻撞進來。槍陣不是亂的,是合過拍的。河床的裂紋在這一撞里像被鼓槌敲了一下,塵土跳起來,像千萬條灰蛇。
“陳宮!”張遼喝道,“請軍師速退!”
前線亂成漩渦。夏侯惇的刀勢破直入中,像把風口硬生生扭轉的手。他的背后,黑色的軍陣像向前傾了一步,整齊得可怕。張遼頂住第一撞,又頂住第二撞,眼角瞥見遠方三處同時起的狼煙,像有人在夜空里點了三顆冷星——白石坡、清河渡、南山口。那每一處,都像是有人用極細的筆在地圖上劃過一刀。這一刻,呂布軍的背后有了形。
來自背后的尖刀,成形了。
張遼咬緊牙關,忽然想起了陳宮說的“引”。他拉弓,箭指夏侯惇。夏侯惇歪頭,箭擦著他的盔沿過去,插在他身后人的喉嚨里。夏侯惇的單眼里沒有怒,只有一種賭徒眼看對方上鉤后的冷。他刀勢一翻,刀背拍在張遼的長戟上,巨力震得張遼虎口發(fā)麻。
“回報主帥!”張遼喝,“后方有敵,糧道被截!”
——
同一刻,陳宮正在主帳前臺階上踱步。他等到了他恐懼的那封箭書。蠟封未冷,字跡卻抖得厲害。他拆開,第一行便是“夏侯惇繞至背后”。他心口冷了一半,回身去找呂布。
呂布還在笑。他喜歡夜里風吹旗的聲音,那像野獸磨牙。他一手按住方天畫戟,坐在牛皮靠背上,身子前傾,像隨時能躍起的豹。
“主公?!标悓m把箭書放到案上,用最平穩(wěn)的聲音說,“后方有敵,三處同起。夏侯惇已至南山口,曹仁疑在白石坡。糧道被斷?!?/p>
呂布的笑凝住,面皮下一寸寸收緊。他抬眼,目光穿過帳口,看向夜里那些黑旗。他忽地站起,戟柄點地,發(fā)出一聲悶雷。他走下臺階,每一步都踩在陳宮的心口上。
“傳令?!眳尾颊f,聲音比風更硬,“破營。張遼向左,臧霸向右,先撕開南山口。糧車撤入中軍。誰敢亂陣,斬?!?/p>
陳宮看著他,忽然覺得寒意從腳底往上爬。他明白,呂布絕不會因為后方起火而縮手。他只有一條路——殺出去,活著把刀反過來。他也明白,這恰恰是敵人要他做的。因為在對方的羅盤上,這一切大概已經亮過一次燈了。
“主公,”他最后一次勸,“請記得分兵護糧?!?/p>
呂布不回頭,只抬了抬手,“我護我的刀,我的刀自然會護我的糧?!?/p>
——
夜風又起,羅盤上的那?!把魃场焙鋈幌癖蝗顺榱艘槐?,猛地往回掀起一朵浪。黃月英指尖一緊,銅盤沿發(fā)出細碎的鳴叫。郭嘉卻笑,笑得像等了一夜的人終于等到想要的雨。
“回頭了。”他輕聲,“很好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