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頭了?!彼p聲,“很好。”
“你早算到?”黃月英問。
“狼會回頭,但只在它看到血的時候?!惫慰粗屈c光,在盤面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環(huán),像被鐵籠逼著的獸在原地轉。他抬手按住那根看不見的線,“把籠子合上。”
簾外,鼓聲起。那是許都方向傳來的“虛鼓”,用以擾聽,卻恰好和前線真正的軍鼓合拍。兩重鼓點疊在一起,像一張巨網的兩道經緯,慢慢收口。
——
白石坡上,曹仁終把綁帶勒到了極限。他舉起馬刀,刀尖在夜空里勾了一個小小的弧。身后火把齊舉,像一排排沉默的眼睛。衛(wèi)崢站在車尾,低聲數(shù)著數(shù):“一……二……三。”
第三處狼煙拔地而起。
曹仁沒有喊殺。他一夾馬腹,沖在最前。鐵蹄砸在白石上,把沉睡在石縫里的火星砸醒。騎槍像雨。前方第一列護糧的敵兵還沒反應,就被整齊地撈了下來。車隊里傳來短促的悶響,那是火種被拖出來,碰到風,瞬間咬著稻草往上爬。一束金紅從車簾下舔出舌頭,轉眼變成條形的蛇,蛇在車轍間蜿蜒,扭身,纏上另一輛。
風猛?;鸾栾L勢,沿著稻草的線條跑,一直跑到視線盡頭。衛(wèi)崢抬眼,眼里映著越來越旺的火。他嗅到了谷皮下那一絲微苦的藥香,又被火味淹沒。
“子明?!辈苋驶伛R,短聲道,“走第二步?!?/p>
衛(wèi)崢點頭,把最后一袋“替換糧”丟在已經放棄的車尾。那是專門“留下”的。留給狼的。若它夠餓,它會舔干凈每一粒。然后,它會在腹中記住這場火的溫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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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河灘上,張遼望見遠處的火線連成半圓,像一張巨口。他咬牙,終于壓下想追的沖動,反而下令“收陣”。臧霸不解,“眼看就碎了,何以不追?”
張遼沉聲,“背后有刀?!?/p>
“刀?”臧霸譏笑,“那就折了它?!?/p>
話音未落,南山口那邊的山風忽然卷來一陣低沉的吼。不是人聲,是鐵在鐵上摩擦的長音。夏侯惇的騎陣再次推入,像把山生生挪了一寸。張遼把戟橫起,整列人馬像一面門板,硬扛。他聽到身邊有兵在低喊:“糧車……糧車起火了!”
消息像毒,瞬間在軍心里擴散。有人回頭,有人猶豫,有人把手里已得之勝利捏松了一點。呂布抬戟,遠遠望見那條火線時,面上那道習慣性的輕蔑終于裂開一條縫。他深吸一口氣,鼻腔里全是炭火的焦味。
“殺出去?!?/p>
他沒再看陳宮。他的眼里只有前方那道必須撕開的口子。他要把那道口子撕開,然后反身,把刀遞給背后的人。他天生就不怕刀,他只怕刀不夠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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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都大帳,羅盤上的燈一盞接一盞熄下去。黃月英收起手,手掌發(fā)白,汗?jié)窳苏菩牡募毤y。“籠合了。”
郭嘉看著最后那?!把魃场痹诒P面上被逼成一點,像一枚釘子被人一點點按入木中。他指尖敲在邊緣,像是在為它數(shù)拍。
“主公,”他仰頭望向帳外,看不見曹操,只看見夜色里無數(shù)兵甲起落的影,“接下來,就該請您抬刀了?!?/p>
他停了停,眼里有一絲近乎殘酷的亮,“我先把它的飯碗打爛,再把它的牙一顆顆敲掉。至于骨頭……等它餓得站不穩(wěn)時,再一根根折?!?/p>
他咳了一聲,咳出了淡淡一線血。有人想扶,他擺手,笑得很輕,“無妨。餓的是它,不是我?!?/p>
簾外,遠遠一聲沉悶的爆響,像誰在曠野下了一道無形的閘。風從北面壓下來,帶著灰燼的味。那是糧的味,是胃的味,是軍心的味。
今夜,溫侯第一次嘗到“斷炊”兩個字的邊緣。
而那把來自背后的尖刀,已經架在他的后頸上,正往下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