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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 陳宮之死，文遠(yuǎn)之降（第1頁）

白門樓外的風(fēng)，像刀背上最后一次摩挲。

木閂已落，繩聲在眾人耳骨里沉沉走了一圈，才肯散去。軍士收起木架，書吏卷了判牒，朱印的紅還沒褪，墨香里帶著一絲煎得太久的苦。

粥棚邊有人抽泣，也有人沉默著端起碗，吹一口氣，把熱氣吹散在臉前。昨夜的童謠已止于井口，井欄下縛的竹簧把余音一寸一寸吸下去，沉進(jìn)黑水。

郭嘉自階而下，袖口收得極緊。夜里“歸位”的重，仍壓在他的骨上，卻比昨日穩(wěn)。他停在陰影里看了一眼那口覆著斗篷的黑影，拱手，低低一禮，轉(zhuǎn)身道：“收隊，封巷。白門之后，城要凈三日?！?/p>

許邶應(yīng)聲而去。鼓未再響，旗半卷。遠(yuǎn)處城隅，鴆的人影從木柵縫間掠過，像風(fēng)無聲拂過露水。黃月英把一只葫蘆遞給郭嘉，葫蘆內(nèi)的氣溫溫的，像剛從井腔里撈出的春。她只說了一句：“你的脈穩(wěn)了?！北阃说絺?cè)廊，不再多言。

這時，親兵來報：“陳公臺，候于東廊。張文遠(yuǎn)，在外請令?！?/p>

郭嘉側(cè)首：“文遠(yuǎn)先?！?/p>

張遼立在廊外，甲縫里還帶著昨夜火星燒出的細(xì)白。風(fēng)在他頰上擦過，他像一棵頂風(fēng)站立的松，硬，不搖。門啟時，他沒有躊躇，只一步跨入，抱拳，直直行到中庭。

“軍師。”他拱手，目光與郭嘉相接，沉靜而明，“呂將軍已歿。張遼，愿降?！?/p>

這兩個字落下去，像一塊石，沉到井底。廊下的人都不言。夏侯惇斜倚柱側(cè)，鼻中冷哼一聲，卻沒有上來挑釁。荀攸垂目，袖中指節(jié)擱在掌心，輕輕敲了一下，像在替某個未出聲的心思計拍子。

郭嘉打量他。昨夜高臺下，張遼立在陰影里，手背咬出血。那一瞬間，他逼自己沒有動。今天他的眼更靜，靜里有一線鐵，鐵上無塵。郭嘉點(diǎn)頭：“文遠(yuǎn)何求？”

張遼沉聲：“一，軍中故舊，免株連。二，我部士卒，籍入曹營，先給飯，再給旗。三，若有一日用我，愿以先登之任領(lǐng)之；若棄我，我自去，不擾一城一民?！?/p>

郭嘉看著他，笑意不顯，只把手背在身后：“先給飯，再給旗，這話說得好。”他側(cè)身，把“九府工圖”的沙盤朝前推了一指，“明日起，你領(lǐng)原部眾暫歸典軍校閱，不改班，不散伍，安營于城西馬場。三日后換旗，再給軍號。給飯今日就給，撫恤賬目白寫黑算，不讓你的人丟一粒。至于先登——”他抬眼，“你敢當(dāng)？”

張遼拳握得更緊：“敢?！?/p>

“好?！惫无D(zhuǎn)身，對著門外站定的親兵道，“宣令：張遼，暫署破虜校尉，先領(lǐng)三百試鋒，三日后定官?！彼D了頓，“另：張遼舊部，籍入曹營，十人一火，先給熱粥，再給肉，再給刀。刀要磨利，粥要煮熟。旗，第三日再換?！?/p>

親兵應(yīng)諾如流。張遼躬身一揖，起身時目光掠到郭嘉肩下的影。他忽然道：“軍師昨夜有傷？”

郭嘉搖頭：“無妨?！彼言捠盏脴O短，不給人接下一句的機(jī)會。張遼懂，他再拱手，轉(zhuǎn)身出廊。背影極直，影子極長。他知道自己過了一道門。門外是生，門里是另一種死。他不再回頭。

郭嘉看著他離去，半晌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：“文遠(yuǎn)之降，非一朝一夕?！避髫吐晳?yīng)：“使得好兵，是兵。使不得好兵，是禍?！惫吸c(diǎn)頭：“所以先給飯，再給旗。胃先安，心才安。”

曹操自側(cè)門而來，正聽見這句，笑道：“先給飯，再給旗，奉孝教我一句好法?！彼驹谏潮P旁，目光掠過城門、井、倉、祠，對郭嘉道：“文遠(yuǎn)一人，當(dāng)兩萬兵?！惫尾恢t，只回：“白門之后，須要幾根頂梁的木。他是其中之一?！?/p>

曹操嗯了一聲，轉(zhuǎn)身，“公臺呢？”

“在東廊?！惫未?。

“請。”

東廊靜。風(fēng)過竹，葉面擦出很細(xì)的響。陳宮坐在席上，面前一盞溫酒，酒面不熱，恰好。守門軍士把刀橫在臂間，眼神移開，不去窺席。陳宮的發(fā)已經(jīng)灰了半縷，昨夜未睡，眼窩深陷?？伤弥保澄⒑?，像一枝老筆，再寫最后一行。

郭嘉入廊，行禮：“公臺?！?/p>

陳宮抬眼，笑了一笑。那笑不長，只是把嘴角抬了一分，“奉孝。”他叫郭嘉的字，像在叫一個舊友。又過一息，他才起身，拱手，禮不深不淺，“軍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