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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4章 夜禱于天，最后的準(zhǔn)備（第2頁）

“他看井的時候像告別。”黃月英說。

郭嘉笑意更淺：“走得晚不如走得早，早一點(diǎn)，他還帶著體面。”他頓了頓，“但今晚，他留。要他在祠前誦‘民食’，讓老百姓記住他也說了這句話。記住的人多，他就不至于用另一個字來遮羞?！?/p>

黃月英沒再問。她將絹邊按牢，收了木楔，起身站在井西。夜像一只展開的傘，慢慢把院子罩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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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更，祠前。

祠階打掃得干凈，供案上只有清水、粗鹽、麥穗、土塊?；鸩皇谴蠡?，柴頭上用細(xì)泥封了一圈，火色被收著，不跳人眼。曹操換了素服，手持笏板立于案前，身后兩行武弁不持刀，只垂手。城中百姓自覺站在階下兩側(cè)，不喧不鬧，老的靠前，少的居后。粥棚那邊早早支起個小灶，雜米湯盞盞溫著，禱畢就發(fā)。

郭嘉立在曹操后側(cè)半步，展開薄薄一卷。禱文四段，聲音不高，字字落在地上，落在井口，落在人們胸口。

第一段請?zhí)欤翰黄砀?，不求祥，只說天有眼，見白門之事，有人死，有人生；我們愿以法撫生，以禮送死。

第二段告地：不許地反，井與渠不許沉；若沉，則先責(zé)工；工不足，則責(zé)我。

第三段誓人：官不短秤，兵不擾民，游勇犯禁，棍下無情；若我軍先亂，先罰將。

第四段交名：曹某某立誓，軍師郭嘉執(zhí)誓，荀攸副之，許邶執(zhí)賬，黃月英執(zhí)器，張遼領(lǐng)先登門，鴆領(lǐng)夜禁，劉玄德代誦民食之章，眾人同聽。

禱文至此，郭嘉收卷，側(cè)目一笑：“玄德公，煩勞?！?/p>

劉備上前一步，攏袖，抬聲：“《周禮·地官》曰：‘以民之食為政首。’凡治城者，先米鹽，其次秤度，其次征伐。民無食則亂，亂則不守?！彼欢嗾b，也不作氣，落字穩(wěn)。祠階下一圈輕輕的“嗯”響起，不是附和，是聽懂。

曹操向天向地各一拜，又向人鞠躬。鼓不響，角不作，風(fēng)在祠門前繞了一圈，把清水映出的天影吹散，似乎又聚上。郭嘉側(cè)身，將一小撮粗鹽均勻撒在供案四角：“鹽以止穢，粗鹽不奢，貧者亦能用之?！彼畔蔓}袋，對許邶一使眼色。許邶會意，立即帶人到市口張貼“七日免稅、十日鹽封頂”的榜，榜末小字寫明：“違者杖十，沒其鹽。”

祠前人心像一張弓被調(diào)了弦，似緊非緊。郭嘉收卷，低聲對曹操道：“可以了?！?/p>

曹操起身，眼中有光：“散而不亂，正合我意?！?/p>

隊(duì)列緩緩?fù)碎_，粥棚那邊開始發(fā)盞，老人與小孩先領(lǐng)。司粥的兵把每一盞遞到手心里，輕輕囑咐“燙”，不叫“快”。張遼在隊(duì)后看著，見有人端兩盞，他上前接過一盞，說：“一手一盞，不燙?！蹦侨苏艘徽χ乐x。旁人偷偷看又不說話，心里的衡器往上一偏——降將也不過如此，起碼知道粥燙。

黃月英站在臺階側(cè)，看祠前的風(fēng)從器具上繞過去，像一條被梳理好的線，順得很。她收起自制的廟鐘，將便箋放入袖中，轉(zhuǎn)身對郭嘉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郭嘉明白：第一節(jié)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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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更，西馬場。

月光不是很亮，地上的霜白卻足以勾出長槍的影子。張遼部三百人列成行，張遼背手而立，長刀未佩，手持短鞭。他的嗓音不高，不拖，像在屋檐下說話。第一列“搭龍骨”，第二列“壓龍鱗”，第三列“藏龍尾”。三列變四列，四列轉(zhuǎn)“雁”，雁再折成“虎口”。不敲鼓，只吹短短三聲竹哨，隊(duì)形就像有人把看不見的線一提，齊齊合了一下。

荀攸站在場邊，衣袖掩住一絲笑。夏侯惇在更外，鼻中哼了一聲，這一聲不像不屑，更像被壓住的滿意。校閱官拿竹簡記“錯步”“滯拍”，記完一列就交給張遼，張遼看一眼，點(diǎn)一點(diǎn)，回身對那列人只說一個字：“再?！?/p>

“先登門”的木架在場中央豎起來，最上一格漆了黑。張遼抬手，點(diǎn)出十名，十人不多言，背著木盾，上前一寸一寸“攀”。他們不是為了上去給誰看，而是記住每一寸木縫在手掌的感覺。最后那一寸最難，手心一滑，整個人會下墜一大截。第三個墜下時張遼沒有吼，走上前，把那人的手翻過來一看，掌心浸水太多。他把那人的手在自己衣袖上擦干，重重一按：“按進(jìn)去，不要用指尖?！蹦侨藨?yīng)一聲，再上。第二回便穩(wěn)。

荀攸側(cè)首，看郭嘉不在，心里正要感嘆“他終于肯讓一步”，忽見遠(yuǎn)處廊下竹影間那一縷熟悉的素衣。郭嘉沒有走近，只站在樹后看片刻，轉(zhuǎn)身走了。荀攸笑起來，笑意在夜里淡得像風(fēng)。他知道：陣心在，便不會事事表面領(lǐng)頭，但多半都會在背后看上一眼。

操練末尾，張遼讓三百人慢走一圈，不喊口號，只聽呼吸，齊則止，亂則重來。兵們從緊張里退回到冷靜，眼睛里的光與初來時不太一樣。荀攸吩咐散場：“先去粥棚抬鍋，再回營磨刀?！庇腥诵α?，有人應(yīng)聲如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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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更，州府書房。

燈昏，紙白。郭嘉把檄文攤在案，寫到一半停筆。他不急著落字，先掂筆的重量。檄文有五道：一道致東郡，一道致濟(jì)北，一道致陳留，一道致潁川，一道致許都。每一道都不長，語意卻各不相同。

致東郡：“以戰(zhàn)卒之安撫為先，索其舊部安置之法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