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子?”阿芷小聲喚。
“你怕么?”
阿芷一愣,隨即搖頭。她想了想,認真道:“會怕。但不是怕您。怕……怕把您弄丟?!?/p>
郭嘉看她。那pair眼睛里沒有術(shù)數(shù),只有一個普通人對另一個人的擔(dān)心。他忽生出一股極細的暖意,從被霜封的心口處,像火石上濺起的一點星。暖意很快被寒意吞沒,卻也讓他記起一點東西:人。不是龍,不是星圖,是人,是真正把他拽回來的繩。
“很好?!彼涯枪膳膺o,又把它藏起來,“把門關(guān)好。今日不見客?!?/p>
門將闔上時,外頭一陣粗重的腳步聲自巷口至。腳步聲像鐵檻敲石,帶著一股無可回避的直率。阿芷抬頭,窗紙上投下一團魁梧的影——那影子在門外立住,沉默片刻,替代敲門的,是一聲低沉的嗓音:“軍師,丞相請?!?/p>
許褚。
阿芷回頭看郭嘉。郭嘉不言。筆鋒落下,紙上緩慢浮出兩字:抱恙。
他將紙遞給阿芷,聲音仍很穩(wěn):“替我回。言風(fēng)寒侵骨,不敢擾眾。軍議請成,慶功請闕。我不去?!?/p>
門外沉默一瞬。許褚似乎不太會說話,又似乎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。他憋了半晌,悶聲道:“軍師……這不像你。”
“所以才說有病。”郭嘉隔門應(yīng)了一句,語氣平平,“非傳染之病?!?/p>
許褚在門外撓了撓頭。他并不懂術(shù)數(shù),更不懂人心。他只知道這個瘦弱的讀書人曾在虎牢關(guān)外指過一次路,那條路把溫侯推下去,把他們整個曹軍推上來。他憨憨地“哦”了一聲,又覺得“哦”不合適,便又補了一句:“軍師好生歇著。丞相那邊,我……我會說?!?/p>
腳步聲遠去。院外的風(fēng)掠過槐葉,帶走幾片薄霜。阿芷輕輕吐了口氣,轉(zhuǎn)身回到桌前,收拾筆硯,視線不由自主地瞥向那盞被敲碎過薄冰的姜湯。冰花碎痕已融成不規(guī)則的水紋,水紋里映出一線亮光——晨色在窗紙上蹭了一道細白。
“阿芷?!惫魏鋈坏?。
“在?!?/p>
“把窗開一線。”
阿芷解了閂,一線晨涼涌進來。風(fēng)走過他衣袖,抬起一層不易覺察的起伏。他閉上眼,再次入定。昨夜歸竅的“金血”在體內(nèi)游走,像一群被他馴回來的野魚,順著經(jīng)絡(luò)歸位。他沿著每一道回流的路去看,去聽,去試。每試一次,屋里就悄悄冷一點。屏風(fēng)上的鶴羽結(jié)霜,榻側(cè)的牙白枕面起霧。阿芷悄悄裹緊披帛,卻一句話也不說。
當(dāng)最后一縷金線回到心口,他睜開眼。他知道這副身體現(xiàn)在能做什么,不能做什么。他能讓一盞湯在半息里成冰,也能讓冰化作水再不留痕。他能把一間屋子的氣溫輕輕拽下三度,卻不驚動屋外的雀。他能聽見院子里一只螞蟻拖著比自己大兩倍的葉片慢慢挪動,也能在須臾之間讓那葉片停止顫動。
可他也知道,一旦任其放縱,寒意會像不受約束的軍——它會蔓延,會吞沒,會在不知不覺間把他變成它自己。
他把手掌合攏,把寒意向內(nèi)推,推回心口,推回星圖,推到那條黑龍足下。黑龍安靜地伏下,像在聆聽的獸。他在心里對它說:聽我。不是你聽天,而是天聽我。你若要活,就安靜。
黑龍沒應(yīng),也不需應(yīng)。它不過是他力量的一種顯。而真正需要被馴服的,是人心。是那種在看到“終頁”后差點崩塌的信念,是那一瞬間對“活下去”的全部懷疑。昨夜的幻象太真,真得像有人親手把他拖到未來那一刻的懸崖,讓他看自己的尸身。他在崖邊站了極久,才用力往回走了一步。那一步,是人踩回來的,不是龍。
“公子,您……”
阿芷還沒把話說完,外頭又一陣腳步。不是許褚,輕,快,像春里飛燕。門外有人笑著道:“軍師,丞相又使人來叩。說無礙,軍議之后再設(shè)宴,望軍師務(wù)必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