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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8章 霸業(yè)之辯（第1頁）

清晨霜薄，濮陽城的瓦脊像剛磨過的鐵。

軍府正堂未燃香，只點(diǎn)一爐清火。

曹操提前入座，盔甲盡去，只著常服，眼角卻仍有昨夜操練遺下的血絲。堂外鼓未鳴，堂內(nèi)已坐滿人：荀彧端簡而立，程昱拄圖而來，張遼、夏侯惇、許褚在左，典農(nóng)與縣工代表罕見地在右側(cè)列席。案邊一張空席留給郭嘉。

門簾輕響，郭嘉步入。今晨他換了最清簡的青衣，袖口收得很穩(wěn)。坐定前，他低低咳了一聲，像把夜里殘存的寒意折在喉下。他拱手：“奉孝來遲?！辈懿贁[手，示坐：“免禮，今日無外人?！?/p>

堂中鋪著三卷新圖：河渠斷面、糧道合圖、車駕線路；又另置兩卷舊圖：并州形勢、青徐鹽運(yùn)。荀彧先出列，簡短開場：“昨日社稷舊祠試禮，‘器’可容氣，‘序’可導(dǎo)氣，但皆非藥。‘藥’仍在天子。諸公今日所議，關(guān)乎先‘迎’先‘戰(zhàn)’，關(guān)乎‘霸’與‘王’。”

“霸”字一出，夏侯惇先熱了眼。他壓著聲：“主公虎狼之軍聚于兗州，趙、燕諸郡搖心，白馬義從夜襲三十里不呼名。此時(shí)不北擊袁、奪河朔，待他緩過氣來，反成我患?！彼约?，言短，像把刀在案上輕輕敲了敲。

張遼平靜得多：“軍心可用，士氣正盛。若北上需一條‘停’法，水陸并進(jìn)。昨夜主公令我試水，風(fēng)直水急，舟停得住，軍便能轉(zhuǎn)得開?！彼捝?，卻把“能打”的底氣放在桌面上。

程昱把手按在糧道圖上：“北擊可為，但須問倉與路。青徐鹽運(yùn)未入囊，水道糧車若被截，兵行十日即需回頭。若先東取海鹽，倉滿而歸，再北向則行穩(wěn)。”他指尖在圖上連出一條蛇一樣的線，東、北、回環(huán)，一氣呵成。

典農(nóng)的長史忍不住抬手：“若就眼前，東向開倉、南向修渠、許縣立窯，春前可成。兵不戰(zhàn)時(shí)耕，民有余力耕。白榜昨已立，鄉(xiāng)梆夜里就敲了三回。民心之‘習(xí)’，此刻正好養(yǎng)?！?/p>

荀彧合簡補(bǔ)上一句：“先立‘禮’，再舉‘器’，迎駕有憑依。霸者以力奪‘名’，王者以禮取‘心’。此時(shí)若先挾兵北指，天下以為我‘掠’，迎駕之名自污。后雖能洗，費(fèi)力百倍。”

夏侯惇哼了一聲：“待人心盡歸，黃花菜都涼了?！?/p>

許褚看著幾幅圖，抓了抓頭發(fā)，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：“俺不懂這些話，俺只曉得兄弟們的馬正熱，刀也正快。要是今日不讓他們以戰(zhàn)泄氣，心里反憋出火。打不打，軍心自有分寸?！?/p>

曹操一直不言。他把手指搭在杯沿，杯身并不熱。半晌，他看向郭嘉：“奉孝?！?/p>

堂中視線落在同一點(diǎn)上。郭嘉抬手按了按案角，先把“心爐”撥亮，胸口那團(tuán)玄色的心光在秩序里走一圈。他不立刻給答案，他先拆問題。

“先說‘霸’?！彼Z速不快，“霸者之利，在速；王者之利，在穩(wěn)。二者并非互斥，而是器與藥的關(guān)系。兗州之‘器’尚未飽和，藥未入體，一口吞北方，很可能熱血化毒，反噬自身。”

夏侯惇皺眉：“奉孝這是勸我們不打？”

“非也?！惫慰聪蛩?，目光溫和卻不讓，“我勸我們不要‘一口吞’。打，得打；但打什么，怎么打，打到什么程度，需先把‘路’說清。四個(gè)路向，皆有道理。”他伸出四指，“東——鹽，穩(wěn)；北——名，險(xiǎn)；西——都，遠(yuǎn)；南——民，近。四者之中，我建議‘近’與‘穩(wěn)’先行，‘名’與‘遠(yuǎn)’并籌。用白話說——先把肚子與腳下的路安好，再去伸手要天上的東西?！?/p>

程昱點(diǎn)頭：“我贊成‘近’與‘穩(wěn)’。糧、水、路三個(gè)部門已經(jīng)成鏈。許縣的窯，十日可出第一批磚；東門外的溝渠，三日可通；白榜已頒，耕作可試?！{行圖’若能三十日成冊，后續(xù)行軍不滯?！?/p>

荀彧補(bǔ)充：“禮也可先行。小社、小耤田，十縣同立，民習(xí)之，士見之，‘迎者禮’就先在心里扎根。到那時(shí)軍動(dòng)，不叫‘兵擾’叫‘禮行’?！?/p>

夏侯惇憋著火：“可北邊呢？袁紹在看，公孫在看，匈奴也在看。我們不往北動(dòng)一步，別人就以為我們怕了?！?/p>

張遼清聲道：“夏侯將軍憂的是‘名’。此名可不必以大軍謀。一騎快三十里，一營假修不滅火。白馬義從的戰(zhàn)法我們不是不會。只要挑最合適的一條脈，讓他們在我們設(shè)定的‘線’上跑，‘名’就會自己到?！彼阎副滁c(diǎn)在并州圖上的一點(diǎn)，“涿郡到漁陽之間，有一片空白。空白最適合畫第一道線?！?/p>

堂內(nèi)安靜下來。每個(gè)人說的都對，這才是最難的局。曹操把杯放下，目光落在郭嘉身上：“你背著‘毒’，卻說得比誰都冷靜。你要付的‘代價(jià)’，孤心里有數(shù)。此刻你若讓孤選一條路——你要孤怎么走？”

郭嘉不避不閃，直視曹操：“主公，臣昨夜已立下‘唯一’二字。臣的病，只能用天子龍氣解。這不是私心，這是‘秩序’之需。若問路，臣只給一句：‘迎’字當(dāng)先。不是說今日就動(dòng)駕，而是說，今日所辦一切，以‘迎’為軸心去排。以‘迎’去衡量每一筆錢、每一步路、每一場戰(zhàn)?！彼咽种篙p輕落在“迎駕行圖”的空白處，“圖未成，理先成。理一成，兵行才不擰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