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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2章 激流暗涌，程昱的“火球論”（第1頁）

第182章：激流暗涌，程昱的“火球論”

拂曉未明，許下的城河像一條伏著的黑龍，鱗片是河面上零散的燈。霧從水上起，先貼在堤草上，再沿著木樁向上爬。渡口的更鼓隱在霧里，聲音被水氣吃了一層，聽來像隔著一面厚氈。

一只舊渡船悄悄出艙。撐篙的是個沒眉尾的漢子，肩上搭了半幅粗布。船頭擱著一籃子柳條簍，簍里蓋著錢糧清冊，表面淬著油。篙一撐，船身離岸，寒水貼著板縫涌進(jìn)來，發(fā)出細(xì)細(xì)的齒音。

霧更濃了一寸，水草像被人輕輕地拂了一下。下一瞬，一個沒聲沒息的黑影自船腹下貼上來，像一條魚，帶著寒意。是“鴆”的人。手指一探，摸到船身暗縫里粘著一只薄皮囊。那皮囊靠近船板處抹了魚油，又壓了半層灰，若非刻意尋找，很難察覺。他拈起，遞進(jìn)袖底的竹筒，輕敲兩記。船上的篙客像是打了個冷戰(zhàn)，回頭看了一眼霧，什么也沒見到，又把視線投回前方。

岸邊的樹影里有一盞熒熒的暗燈亮了一下，又滅。驛站那頭，一封本應(yīng)往北飛奔的急信，已經(jīng)調(diào)轉(zhuǎn)方向，安靜地躺進(jìn)許下的夜。

激流在水下暗暗發(fā)力，岸上仍是尋常的早晨。米鋪扛起門板，孩童追著雞，賣湯餅的叫聲與鐵匠鋪錘鐵的聲浪交疊，像城池的心跳。只有風(fēng)知道夜里發(fā)生的一切。它從河面吹來，穿過坊巷，吹過府前高懸的禁鼓，把一層未醒的寒抹在墻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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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時未到，丞相府內(nèi)的議事廳已坐滿人。昨夜的燈火氣息尚未散盡，案上殘留的燭淚蜿蜒成一條細(xì)白的蛇。地圖鋪開，釘子釘在河道、關(guān)隘、城門與驛路的要處，繃出一張密得看不見縫的網(wǎng)。

曹操負(fù)手立在重榻前，視線沉靜而深。荀彧在下首，衣襟整齊，手邊放著一卷未完的禮儀草案。夏侯惇把手掌壓在膝上，手背青筋鼓起，像要把什么不耐煩的東西壓入骨里。程昱入席時未發(fā)一言，只低低行禮，目光略過眾人，最后落在案邊那只小銅爐上。

爐中殘?zhí)课礈?，火星藏在灰里，時不時吐一口極細(xì)的紅。程昱伸手取了旁邊的鐵鉗，輕輕一翻，火星躍起，露出一點明黃。他看了一眼曹操，見主公并未阻止，便端了銅爐，置于廳心。

荀彧眉梢微動。郭嘉在角隅，安靜地把一枚羅盤布帛擦得極亮，仿佛這世界所有的喧嘩與利刃，都與他手心的這面小盤無關(guān)。

“諸公?！背剃砰_口，聲音不疾不徐，落字如石，“昨夜之議，眾說紛然。迎與不迎，各執(zhí)其理。昱愚，以為此時此刻，不可迎。不獨不可快迎，甚至不可試迎?！?/p>

廳內(nèi)的呼吸微微一滯。夏侯惇“嗯”了一聲，椅背吱呀輕響。荀彧抬眼，目色如水，卻更定了幾分。曹操沒有出聲，只微微抬手，示意他說下去。

程昱以鐵鉗撥爐，爐中火星跳了跳，像被人挑醒的眼。

“主公，天子非玉璽，而是火球。”他慢慢道，“誰接，誰的手先要掉一層皮。火之為物，能暖，能明，也能焚。握之，須先問三事。若三事不備，握之必傷。”

“哪三事？”夏侯惇問。

“軍、權(quán)、名。”程昱道，“軍者，許下諸部方才歷戰(zhàn)，呂布既退，士卒雖勇，然糧械枯竭，馬料未續(xù)，疲與傷并存。此為軍未穩(wěn)。權(quán)者，許下雖有相府，然朝權(quán)未建，法度未成，若天子入居而儀制無所依，必將以舊朝之制為準(zhǔn)。董承、楊奉等近侍諸臣不達(dá)我意，不循我令，權(quán)自天子側(cè)生，日后多掣肘。此為權(quán)未定。名者，我輩匡漢之名，未昭于天下，冀州虎視，荊楚盤桓，江東炙手。誰握此火球，誰立刻成為眾矢。此為名未固?！?/p>

字字沉著，像石子一顆顆落進(jìn)裝滿水的罐。廳中一靜，連火焰的“?！钡妮p響都被放大。

“昱以為，三不可迎?！背剃艑㈣F鉗輕敲爐沿，發(fā)出一聲清脆之響，“軍未穩(wěn)，不可迎。權(quán)未定，不可迎。名未固，不可迎。迎之，是將未成之屋硬立在風(fēng)口。風(fēng)到，屋倒。屋倒，不獨主公之屋，亦是許下萬家之屋?！?/p>

荀彧拱手：“仲德所慮，誠其重。然義之所向——”

“義？”程昱反問，聲音依舊平穩(wěn)，眼里卻有鋒芒，“義者，確是冠冕之上最好的玉。可玉性脆。風(fēng)聲不穩(wěn)之時，玉易裂。昱非不敬義，昱敬義，所以不愿用脆物去擋風(fēng)。”

“仲德欲以實用束義？”荀彧試探。

“昱欲以實用護(hù)義?！背剃糯穑傲x必須落在可守之基上。否則成為高談，反為禍胎?！?/p>

他用鐵鉗夾起一?；鹛浚e在眾人眼前。炭上紅光暗明，火皮起伏，像一顆呼吸的心。程昱把另只手伸過去，隔空一寸，炭上傳來的熱便立刻燙了肌。眾人能看見那只手指上的薄繭起了一層極淺的白。

“此為軍未穩(wěn)之燙?！彼涯橇；鹜弦惶?，又斜移向懸掛在上方的舊旗，“此為名未固之灼。一旦旗被點著，火走大面，眾目俱見，誰都滅不及。再下去——”他把火炭在爐邊輕輕一按，炭皮碎裂，火星四濺，落在爐外案面上，立時起了星星點點的煙，“此為權(quán)未定之散?；鸩辉跔t，獨自各生，其勢不可收拾。”

夏侯惇吸了口氣。他打了太多仗，知道火星落在干草上的后果。荀彧也沉默了片刻，指背輕摩卷角。曹操眼里有笑，笑意很淡，像風(fēng)里捻了一下燭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