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記?!眲夏抗庖痪o,按住簿頁,“第一名?!?/p>
血,不必多,足夠把紙壓重一分。
鴆掀開斗笠的邊,指尖一勾,將暗筆主人的手腕扣住,回擒向背。他身后兩名夜行人把麻繩交叉一拽,將“客商”的“借糧棚”繞了兩圈,封成一個(gè)又一個(gè)“草囊”?!胺庋骸眱蓚€(gè)字,首次從殿前移到郊外,變成繩、簽、簿、血組成的四重網(wǎng)。
“市易簿呢?”劉曄抬眼,聲音不高。
“燒了。”客商冷笑,露出門牙上的一處黑,“你們愛紙,那就沒有紙?!?/p>
“有?!眲咸种赶蚺\嚒鞘亲o(hù)運(yùn)隊(duì)昨日退回的空閣。他翻出“行軍簿”與“市易簿”的“影簽副本”,一道一道對(duì)照草價(jià)與牙牌標(biāo)注的日程,背書出“草料異重”“價(jià)差異常”的條目。他不與人辯,只與“副本”對(duì)。副本是昨夜剛立的新制:王師三書各留一“影簽”,不留在衙內(nèi),留在民間三處——市坊、寺廟、學(xué)舍,互為照鏡。
“封押”就此定形:封的是賬,押的是口;封的是價(jià),押的是名。
半個(gè)時(shí)辰后,“公封隊(duì)”押回兩名主犯與三名從犯,草價(jià)簿殘頁、暗筆及麻繩樣本一道送至殿前。小安被抬回太常寺,肩窩處血已止,臉色白得像紙,嘴角仍掛著不合時(shí)宜的笑。
——
殿前“封押”繼續(xù)進(jìn)行。
禮官唱“驗(yàn)”:把“軍棚”所獲物證置于“紙谷”之前,清議為首者先取樣,扇尖挑起那截劣麻,眉峰微動(dòng)。劉曄遞上“影簽副本”,把“價(jià)差異?!钡娜龡l貼在白榜“市易簿”一欄。百姓嘩然起,非是起哄,是“看見了”的噪。為首儒冠拈筆,在“封賬案”上重重按了一方朱印:“此乃‘奸商挾義’,非‘王師擾市’?!彪S后,他移步至“封口案”,在愿書簿“守禮愿”下添了一句小字:“清議自檢隨從,不挾聲勢(shì)?!?/p>
“戲”,到此處反客為主——“清”自束、“商”自露。郭嘉低低吐出一口氣,眼神滑過簾影。少年天子靜坐如初,指尖卻在案上極輕地按兩下——他懂:賬前講壇不是“辯輸贏”,是“立輕重”。輕者先、重者后;水先、醫(yī)后、征夫再后;賬先、言后、刀最末。只要“先后”在,他就能穩(wěn)住一口氣。
程昱在旁,冷道:“滴水不漏?!?/p>
“表演?!避鲝?。
郭嘉點(diǎn)頭:“是‘表演’。不演,天下看不見‘秩序’長什么樣;不滴水不漏,壞人就會(huì)借一滴水淹你。今日之演,是教人;明日不演,是用人?!?/p>
“那血呢?”程昱目光沉一寸,“紙谷里畢竟也有血。”
“血寫在‘撫恤錄’上。”郭嘉看向太常寺方向,“第一名,寫小安。”
話音未落,阿芷已攜“撫恤錄”入場(chǎng)。她將簿置于“王師三書”之上,開卷第一條,親書:“城門力士安某,年十八,護(hù)印受刺,血染簿角。給撫恤銀二十,恤其母,葬以官器,不斂于草?!彼墓P不是美字,是一筆一劃的穩(wěn)。她寫完,抬眼對(duì)簾影輕聲:“陛下,請(qǐng)落印?!?/p>
簾后少年靜了一息,起身,執(zhí)小印,落在“撫恤錄”第一條尾。他下印時(shí)手不再抖,印雖小,重卻由他掌。他忽然覺得胸口那一寸冷,退去了少許。他終于明白:他能做的,不是把刀握在手里,而是把“先后”握在手里,把“輕重”握在手里,把最先流出的那一滴血,按進(jìn)簿里,令其有名、有位、有回聲。
鼓聲按“三法”以報(bào)時(shí)。賬前講壇第二輪,按“軍需”而談“折甲”“補(bǔ)羽”“檢儀耗”。清議不再以詞鋒逼人,改以條目追問,王師不再以辯詞亂人,改以賬目作答。人群從看熱鬧,漸漸轉(zhuǎn)為看流程。葛三喉適時(shí)把短鑼敲了一下——非警,是“收聲”。收亂聲,留正聲。
賈詡靠廊而立,竹杖斜倚。他靜看這出“表演”,眼角的疲意退了一線。他喃喃:“演得好。演到位,便是政。”
鴆自階下掠來,附耳郭嘉:“成皋‘軍棚’尚有一處,未露旗,似為‘清客’儲(chǔ)糧。要不要一并拔?”
“不拔?!惫螕u頭,“一時(shí)拔盡,人心驚。先把價(jià)封在紙上,把名按在簿里。等他們自己把糧拖上‘紙谷’——我們?cè)偈??!彼D了頓,“明日晚間,派人去那處‘軍棚’,不是拿刀,拿‘市易簿’去買??此也桓屹u給‘王師’;賣了,價(jià)入賬;不賣,名入簿?!?/p>
鴆露齒一笑:“以買為刀。”
“以賬為刀?!惫胃?/p>
——
日正中,封押進(jìn)入“封口”最鋒利的一刻。
城外又有使者來,仍請(qǐng)“清議”北去“原野之辯”。這一次,為首儒冠沒有遲疑,徑自走到愿書簿前,添一條小字:“凡離賬而辯者,清議不赴;凡不署名而問者,清議不答?!彼麑懲辏D(zhuǎn)身向百姓行禮:“今日之后,清議在此坐三日,諸位若有言,先署名,后發(fā)問。若清議有誤,請(qǐng)諸君在三日內(nèi)駁我。三日之后,若無駁,我等愿以此日所言自罰。”
他這一“自罰”落地,比十句“我等無私”更穩(wěn)。百姓爆出一陣難得的掌聲。葛三喉抬頭,朝王師旗點(diǎn)了一下笛尾:“王師——坐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