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,亮了。
沒有雷,沒有預兆。白晝的光像一把刀,從夜的正中間把黑切開。仁條件反射地抬手遮眼,指縫間全是刺痛的金色??諝怏E然變得清冷,像有人把整個世界浸入一池鏡面。
他放下手,看見一輪鏡懸在空中。不是日,不是月,是鏡。表面似黃金又似銅,鏡緣雕飾著緋紅色的焰紋,散發(fā)出足以媲美太陽的耀眼神輝,落向大地,把每一片瓦礫都裹上了一層薄金。
楓蛇的肩背緊了一瞬,像野獸在感應更高序列的威壓。玲華仰頭,目光靜靜地與那輪鏡對上。她手中的扇不再敲擊,指尖放松,像接受某個早就知道會來的客人。
「八咫鏡?!箺魃叩吐暤?。
鏡光之后,有人以光為階,緩緩而下。
仁的大腦一時難以理解眼前所見之景象。那是一個女子,一個身軀堪與異津神妖后比肩的巨大神明之軀,正緩緩降落在殿堂中央。她并未立刻落地,而是在離地數(shù)丈之處,懸停于楓蛇和玲華前方。
她所穿的華服極為華美,仁從未見過如此耀眼的衣物,白金交織的神衣仿佛由陽光本身編織而成,飄逸出塵,絲綢般的衣袖與衣擺上精妙絕倫的金色紋路,交織出日輪與蓮花的圖樣。燦如流金的長發(fā)在無風自動,披散于肩背之間。
發(fā)間繁復的金色飾物閃耀如神冠,其光輝構成一輪奪目的光暈。她不是火。
她是火之前的秩序。
她不是光。
她是讓光得以存在的名字。
——天照大御神。
她的降臨如晝破夜,如秩序凌駕于混沌之上。那一刻,天地的層序似乎重新排列,連星辰的軌跡都為之停頓。她立于鏡光之心,目光所及之處,萬物皆伏。
緊隨其后,天之鈿女身綴玉鈴,舞步若環(huán)。她繞著那位神明而行,袖中銀鈴相擊,無風自鳴。每一次轉身,金屑般的光從掌心灑落,在空氣里連成一圈又一圈,像看不見的鎖鏈,環(huán)住這片廢墟。
仁怔了一瞬。那張面孔他認得——她正是曾在黑冰村現(xiàn)身的那位巫女??纱丝蹋辉偈悄俏幌闰屖拐?,而是徹底展露出神格之姿。
一陣劇烈的震動掠過腳下。仁幾乎站不穩(wěn),玲華本能地伸手,一把將他護在身后,寬大的袖擺掠起,將他推到殘破的石柱陰影之中。
她半跪著擋在前方,身姿巍峨,神情冷峻。那并不是挑釁的姿態(tài),而是單純的——護衛(wèi)。她的手臂在光下投出深邃的影,像一堵壁障,死死隔開這股壓迫天地的神性。
仁忍不住后退半步。那不是能靠近的存在。那是高天原的重量本身。
神明立于鏡光中心。
她開口,聲音不高,卻像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,又像直接在心頭被書寫。每一個字都清晰,每一個停頓都像山岳落地。
「幽冥華?!顾龁?。金光順著名字起伏,像在昭示權柄的邊界。
「汝屢違高天原天條,擅動禁忌律令,殘戮人域。今依天法——」
八咫鏡在她身后轉了一圈。鏡面里掠過黑解城方才的火光與血灰,又一瞬歸于無塵的白。
「——將汝永縛黃泉,斷絕返途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