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0章 多數(shù)之計（第1頁）

夜幕像一層輕紗落下，清涼而安靜。黑浜的燈火在身后漸漸變成幾點溫暖的光。仁隨同幾名來自北方的齋官踏上林間小道，腳下落葉沙沙作響，松針與濕土的氣息沁入胸腔，連河流低語都顯得格外溫柔。他本以為只是一次禮節(jié)性的“祝禱”，毫無戒心。

齋官們行進無聲，灰藍祭服與夜色融為一體。領首之人寬澤偶爾回望，眼神一如既往溫和。仁回首黑浜，火光如豆，恍如另一處靜好的天地；心里竟升起一絲難得的平靜，仿佛肩上那份對未來的緊繃被輕輕卸下。

不多時，他們到了林中的一方小空地。幾名齋官默契分列一周，小火在中央燃著，火苗低低跳動，光影把樹干切成淺深不一的紋。氛圍忽地變得莊重，像有一種看不見的力從四面圍攏過來。

寬澤回身，溫聲示意：「請。」他的掌心向下按了按。仁順從地在鋪好的軟墊坐下。四周環(huán)立的齋官低首不語，舉止沉穩(wěn)，像在一條他看不見的秩序里各就其位。

托盤端到面前。白瓷小杯，細畫水紋蓮瓣，杯口蒸汽繚繞，藥草香溫柔而清亮。寬澤語調(diào)如潮水輕拍：「此乃祝福，是我們獻給高橋大人的謙卑之禮。愿這份和平的念，護佑黑浜與更遠的土地，也敬你與那位妖后大人的羈絆?！?/p>

仁雙手接過，淺淺一啜。初入口甘醇，溫意自喉而下，像一股暖流在胸腔綻開。他下意識吐出一口郁結(jié)的氣，近幾日壓著心頭的棱角就像被磨去了。篝火的熱度、夜風的涼、藥草的香在身周悄悄織成一張柔軟的網(wǎng)。

第二口落下時，味道悄然變重。不是苦，也不是澀，而是某種“濃”。仁覺得思緒順滑，卻慢了一拍，邊界線好像被輕輕抹糊。四周的一切都在退后一點點，只剩火光呼吸般忽明忽暗，和耳側(cè)極低的低吟。

低吟起于哪一位齋官，已分不清。它幾乎不成詞，卻又分明帶著意味：關于安寧、關于豐年、關于人和妖的相依相生。那聲音像心跳，按著某個節(jié)律與仁胸腔同步。他本就相信人妖可以互信，此刻，這信念像被輕輕扶了一把，站得更直了。

「和平觸手可及?！?/p>

「前往天守之旅將帶來和平?！?/p>

「這便是前行之道?！?/p>

這些句子并不鋒利，落在心里也沒有刺，只是靜靜地、自然地坐定；像本來就該在那里。仁點了點頭——不為回應對方，只是像在點給自己。他忽然覺得，一切都順理成章：走一趟天守，為黑浜求一個更穩(wěn)妥的未來，也為玲華守住她不需親自出手的安寧。

他起身。動作堅定而平和，仿佛決定早已做成。齋官們退開半步，把通向小道的空隙讓出來。仁轉(zhuǎn)身朝村子走，隊伍陪在身側(cè)，步伐井然。

回到村口時，剎那已等在那里的燈下。老人的目光先落在仁臉上，又掃過他身旁的齋官，眉頭蹙得更深。她上前一步，壓低聲音：「仁大人……你似乎已經(jīng)做了決定。但請三思。這些人……讓我心里發(fā)冷?！?/p>

仁察覺她的關切，胸口微微一緊，卻飛快被一種“篤定”壓了下去?！肝业拇_決定了?！顾M量溫和，「我相信這是正確的路。」

剎那抿住唇：「你向來隨心而行，我不攔你。但這一次，請聽一句老人的不安。這片土地的傳言你也聽過，這些齋官……并非表面那般簡單。請你，不要去?！?/p>

仁看著她。她是這村子的柱石，是他初來時為他解疑的長者。他明白她不是懷疑他，而是在保護他；可也是在此刻，他更相信一種他以為出于自己的“判斷”。他輕聲道：「剎那婆婆，我不是盲目。我想清楚了。這趟路能讓黑浜更安穩(wěn)，讓玲華不必事事親至。對我們都好?！?/p>

剎那還要再說，寬澤已在一側(cè)低低俯身：「我們只是路過的齋官，愿盡微薄之力祈愿這片土地。」語調(diào)恭謹，臉上是經(jīng)年見慣的慈祥。剎那盯著他，半晌不語，終究喉頭滾了一下，把話吞回去。她轉(zhuǎn)向仁，嘆息：「既是你的決定，我不再攔你。那便收下這個?！顾岩粋€護身符塞到仁手里，聲音壓得很低，「若哪怕一瞬覺得不對勁，立刻回頭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