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瀑布一樣的黑發(fā)垂落,末梢與絲線纏在一起。她此刻披著的不是尋常和服,而是那種更古老的衣裝——層層疊疊的十二單。健次郎只知道那是王室或神明女性才會穿的衣裳。深紫與漆黑交錯的衣料間,用銀線繡出曼妙的紋理,衣襟上更盛開著一朵猩紅的蜘蛛蘭——夢喰的印記。衣上、肌膚上半點(diǎn)灰血都無,她仿佛從污濁世界提著裙裾走過,卻從來不染塵埃。
她的指尖很長很細(xì),更像是利爪。此刻,她只是漫不經(jīng)心地捻著一條連著自己的絲,像牽著一只看不見的小寵物。
健次郎俯身,雙手貼地,把額頭壓在濕冷的泥上。四周的人也都趴倒,只剩少年直挺挺跪在中央,手被縛著,眼睛大開著,仰望那道高聳的影子。布帶下傳來細(xì)細(xì)的嗚咽。健次郎在心里一遍一遍念——別哭,別掙扎,快點(diǎn)結(jié)束吧。
「至高的……」聲音一出口他就后悔了。他改口,沙啞得幾乎聽不見:「大異津神大人。這是本月的貢品。求您收下,按約,饒過村里其余的人?!?/p>
金色的目光像潮水一樣掃過來,所過之處皮膚都起了蟲爬感。她沒立刻答?;鹁胬镏温涞妮p響,和甲殼偶爾發(fā)出的細(xì)摩擦聲,在這一刻被放大。健次郎的心跳撞在喉嚨上,他閉眼、低頭,等著回應(yīng)——或怒意。
笑聲先落下來。
很輕,很悅耳,像鈴。妖后的聲音隨之落下,絲綢一樣滑:「饒恕你們?」她像在溫柔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,「我親愛的小凡人們,本后一直遵守約定——一條性命,自愿獻(xiàn)出,其他人就活著。這不算過分吧?」
健次郎胃里泛苦?!缸栽浮箖蓚€字像刀。她愛讓他們說假話,愛看他們在真與假之間喘息?!甘堑摹鹳F的妖后大人。」他把話擠出來,「我們……感激不盡?!?/p>
她滿意地哼了一聲:「很好。」然后輕輕吩咐:「村長,抬頭?!?/p>
命令給了,健次郎只能照做。他只敢看她的手——每一只都能輕易捧起一個人。她勾了一下指,像把一根看不見的線拽緊。她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,甜美里有玩味的刺:
「把布條解開?!顾σ飧钜稽c(diǎn),「被堵著,又怎么回答本后的問題呢?」
健次郎腦子里一空,手已經(jīng)去解那條布。布條一松,少年猛吸一口氣,像要喊——卻被眼前的景象掐住了喉嚨。
妖后俯下身來。她的臉近到能看見每一根睫毛在火光里投的影。地面跟著她的動作輕輕一顫,但她的每一寸都保持著優(yōu)雅。她把巨大的手肘放到地上,交疊十指托住下巴,姿勢像貴婦在和小孩說話。
「這樣好多了?!顾p聲,「別怕。」
健次郎退開一段,重新把額頭壓下去??伤龎旱偷纳ひ?,親昵又壓迫,像在他骨頭里回響:
「孩子,」她問,「你知道本后是誰嗎?」
少年發(fā)出一聲很小的嗚咽。健次郎忍不住抬了下眼——孩子的臉白得沒有血色,嘴唇在抖,張開,卻發(fā)不出聲。
她微微歪著頭看他,像少女在打量新玩具。一綹頭發(fā)滑下,輕輕拂過地面——只是發(fā)絲,卻比孩子的手臂還粗。
「我是朝倉真夢?!顾詧竺M,聲音甜而低,「夢喰之妖后,幽絲之母。還有——」她的唇緩緩揚(yáng)起,露出完美的齒列,「今晚,本后肚子——餓極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