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照大神的光將夜徹底撕裂。黑鐵城的廢墟在那一刻失去了形狀——所有陰影都被抹去,連焦土上升騰的黑霧,也被這光一點點吞噬,像被太陽親手抹平的夢。
空氣變得稀薄。連呼吸都帶著灼燒的氣息。仁踉蹌后退一步,視野被耀白吞沒,耳中嗡鳴。
他幾乎無法抬頭,那種壓迫感讓他覺得自己仿佛被神的手指按進塵埃。天照的神威——那是陽光的本體,是萬物生靈無法仰望的秩序。
此刻,仁才真正意識到,這并非傳說。那位只在神話與祈禱中被低聲吟誦的「太陽女神」,如今真實地立在他眼前。
她并非溫柔的賜光者,而是一種夸張到近乎可怖的存在——帶著審判萬物的光輝與冷漠。
在那熾白的洪流前,玲華仍半跪著。她一手撐地,一手抬起,擋在仁的身前。那姿勢近乎虔誠,卻又帶著決然。
她的黑色振袖在風中翻起,如同夜的殘余,唯一沒有被光完全吞噬的影。她的身體被那光映得幾乎透明,唯獨那雙紫瞳,仍帶著一線未熄的神性。
天照的金光照徹天地,神影如晝。她居高臨下,語氣平靜,然而每一個字都壓得空氣微顫。
「幽冥華,」她的聲音如遠雷在天際回蕩,「二百年前,你毀神海道,天穹震動。那時高天原本欲立刻將你放逐于黃泉,但月讀命曾下界相諭,言你出自殘亂的血脈,身負不幸與悲劫,仍有可贖之機。于是高天原開恩,賜你重立于世原的機會。你得以贖罪——」
她的金瞳微微收束,光輝自眉間溢出,猶如第二個日輪?!溉荒阄磳W(xué)悔改。昔日之恩,今成重罪。你再次動搖天律,擾亂世原之秩序。此舉,已觸禁忌律令。」
八咫鏡緩緩旋轉(zhuǎn),鏡面上泛起微光,映出玲華周身流淌的影氣。那一縷縷黑霧如生物般蠕動,卻在光的照耀下被逐一吞噬。
天照的聲音再次落下,帶著神明不可抗拒的威壓:
「幽冥華,吾以高天原之令,宣汝——封入黃泉,永斷返途?!?/p>
她舉起手。金光如海潮般鋪開,橫掃過破碎的地面??諝庵械臒岫润E升,連焦黑的瓦礫都被熾光融化成灰。
仁在遠處幾乎無法呼吸,胸口的天界休化在光下閃爍,似乎正被那股天威壓制到沉寂。
他看見玲華仍跪在光中,發(fā)絲被風吹亂,肩頭的黑影一點點被剝離。
她沒有反抗,也沒有求饒。只是靜靜地抬起頭,仰望那輪金光中的神明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。
「……本宮知罪?!?/p>
天照微微低眼。那是一種并非憤怒,而是居高臨下的審視。「知罪不免。神若無律,何以為神?」
話音落下的瞬間,風徹底止息。
仁心口驟然一緊。那聲音并非憤怒,卻像宣告——玲華的命運已不屬于她自己?!阜馊朦S泉」,這四個字在他腦中回蕩。他立刻意識到,這就是她口中的「禁忌律令」,那可怕的、連神都會被永囚的懲戒。若真被封印在那樣的地方,她還會有歸來的可能嗎?
他幾乎是本能地抬手,按在胸口。掌下的天界休化仍在,冰冷而沉默。仁閉上眼,拼命去感受那股力量,試圖像在招蟲之地那樣再次喚醒奇跡。也許可以讓時間倒流,也許能把一切扭回到玲華來到黑鐵之前。
可這次——毫無回應(yīng)。那光不再涌動,心口的紋路一片死寂。
仁睜開眼,呼吸急促,指節(jié)泛白。他第一次真正感到絕望——因為這一次,連時間都拒絕他。
就這時,遠處的楓蛇動了。她一直立在旁側(cè),此刻只是抬起頭,赤焰在白光中閃爍。強如她的身影,在天照的神威下也顯得渺小,卻依舊筆直——未曾屈膝。
「天照大御神?!顾吐曊f道,「若論罪,是否也要論功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