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站起來,仁。」她說。
仁的第一本能便是立刻服從。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,濕透的衣物沉甸甸地貼在身上,感覺自己像是只被從水里撈起的貓咪,站在這位完美無瑕的獵人之前。腳下的巖臺大約相當(dāng)于一個人腰部的高度;但對玲華而言,這平臺頂多就只到她腳踝而已。
當(dāng)仁站起來的瞬間,玲華的唇角微微勾起,露出滿意的小小笑意:「真乖呢。」
她輕聲細(xì)語,這種帶著居高臨下意味的贊許讓仁感到憤怒與羞恥交織。他下意識地張開嘴,不知是想道歉還是抗議,但話語還未出口,機(jī)會便已消失。
她的腳邁上來落下——不是踢、不是踩,只是某個遠(yuǎn)大于他一切辯解的存在,緩慢而必然地覆下。
她腳掌的前掌幾乎有他整個人那么長,溫?zé)?、平滑,把他按在石上。他的胸口與肩膀盡數(shù)沒入那份重量之下,柔軟的肌膚掩不住壓力背后那種絕對的掌控。
溫泉洗凈的清甜灌滿他的鼻腔。一根腳趾——輕輕把他的面頰撥向一側(cè);另一根輕易地按住了他的肩。他只能從趾間窄窄的縫隙往外看,像透過牢欄;她足弓優(yōu)雅地彎過他上方,溫柔的曲線里藏著欺人的分量。
「你知道嗎,」她幾乎以閑談的口氣說道,「我現(xiàn)在要結(jié)束你,有多容易?」她的話像周圍的蒸汽一樣輕柔墜下,卻比腳掌更有壓力?!钢灰佥p輕一用力,你就只剩腳下的一抹紅。就像影虎那些士兵……一瞬間被掃空。」
她的腳趾在他胸口與肩頭略略一動,繼續(xù)把他釘住?!溉欢?,」她接著說,「我選擇不這么做。你該想想,這意味著什么?!?/p>
紫色的眼睛俯視著他,平靜卻毫不眨眼?!改闳园盐耶?dāng)作人類,仁。這是你的錯誤。我不是人了——我是自然之力,是活的災(zāi)厄。海潮淹城、地震碎屋,你不會去怪風(fēng)暴和地脈。那么你也不該怪我?!?/p>
她的唇角緩緩揚起,一抹柔軟卻危險的笑浮現(xiàn)出來:「相反……你應(yīng)該覺得榮幸。像我這樣的存在,不會把目光浪費在脆弱的人類身上。我愿意對你『感興趣』……」她的聲線壓低成咕吟,紫眸里閃過占有的光,「那是份禮物,仁君。輕易丟掉它,是很愚蠢的?!?/p>
壓力略微加深,逼得他倒吸一口氣。肋側(cè)閃過一陣銳痛——不足以折斷,但足夠提醒他,她可以。
隨即,她抬腳放開他。她俯下身,雙膝在石沿兩側(cè)落地,蒸汽在她肌膚上繚繞。一根幾乎有他上身長短的手指探到他下頜下方,輕輕一勾,便把他的視線抬了上去。
仁沒有反抗——也反抗不了。她肌膚的熱度、目光投下的陰影、那一觸之間的掌控,已經(jīng)說明一切。
「原來權(quán)力會把人變成這樣?!顾吐曕S即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任何話能改變什么。
「權(quán)力沒有腐蝕我,仁,」她輕聲回應(yīng),「它解放了我?!?/p>
一截修長而鋒利、比他前臂還長的指甲從他面頰掠過。近在咫尺,他能看見它弧線的光澤,像拋光的刀刃捕住了微光。尺寸本身就足以令人心驚,每一次緩慢的劃過都帶著一個承諾:只要她稍一失手,便能像撕紙一樣把他劃開。隨后,那指甲融入指腹的輕撫,順著他濕漉漉的發(fā)絲慢慢梳過——冷與溫柔一并襲來。
「我以前也渺小,」她喃喃道,「和你一樣??晌以缇屯四鞘鞘裁锤杏X——脆弱、弱小、會被折斷?!?/p>
他仿佛看見了什么——一層孤獨,像地基一樣墊在她的驕傲之下——轉(zhuǎn)瞬即逝。她臉上的神色又回到先前的決斷,像把面具重新扣上。
「把身上弄干,」她的聲音再次柔軟下來,「也該慶幸——我現(xiàn)在還有心情原諒你?!顾诚蛩砗竽翘鴦拥牡仄骄€,「下不為例,仁。再破壞我的心情,我就不會這么溫和了?!?/p>
她起身,轉(zhuǎn)身,消失在蒸汽之中。異樣的天空在她身上鋪開游移的綠與金,直到霧氣將她吞沒,只剩水聲回響與濕足輕敲石面的微響。
石沿歸于寂靜。湖水呼吸著。仁抱住隱隱作痛的肋側(cè),慢慢坐下。熱與恐懼在血管里拉扯。他還活著。狼狽、屈辱——卻活著——因為她覺得,「讓他活著」很有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