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1章 霞村夜歇（第1頁）

夜色很快落下。霞村臨時騰出的旅館里，油燈掛在低梁上，火焰細(xì)細(xì)顫著。門口的簾被風(fēng)掀起又落下，像吞吐不安的呼吸。

院外，村民把一張長案抬了進(jìn)來，粗陶碗里盛著清粥、野味與些許腌菜，幾壺清酒并排放著。送菜的幾個男人把盤子放下就退，低著頭連「謝謝」都不敢說完整；趕來道謝的婦人嘴唇發(fā)抖，眼神一觸到玲華便像被燙了一樣收回去。孩子們被大人拽在身后，只敢從衣角縫里偷看那位騎在黑馬上的女子。

仁站在門側(cè)，看著這一切，心里說不清是輕還是重。救下來的命氣味很鮮活，恐懼也是真實(shí)的。他聽得見村民窸窸窣窣的稱呼在屋檐下打轉(zhuǎn)：

「神明大人……」「妖……不，是異津神大人……」

玲華只是挑了挑眉?！附裢砭驮谶@里?！顾诎盖白?，指尖敲了敲杯沿，像宣判又像隨口，「天色晚了。明日啟程，去光正?！?/p>

正則、凜與仁依次落座。村長端著酒壺站在遠(yuǎn)處，彎腰，聲音發(fā)顫：「請……請大人用膳……」

「放下?！沽崛A頭也不抬，聲音溫柔得過分，「安心些吧。今晚你們不會死的?！鼓菈鼐圃谧烂孑p輕一響，村長立刻倒退，幾乎是小跑著出門。

仁看見她唇角緩緩彎起，像在享受什么。他壓低聲音：「……他們很怕你。」

「嗯，」她拿起酒盞，目光掠過門外竄動的人影，「怕得要命，卻還得端著酒來謝我?！顾^看他，笑得像貓抓住線團(tuán)，「仁君，你不覺得很好玩嗎？」

仁喉結(jié)滾了一下，沒回答。他知道，她不是開玩笑。她真心喜歡這種情形——被恐懼圍繞，卻能裝出一點(diǎn)仁慈，像把利刃藏在絲綢里。她從來不遮掩這種樂趣。

酒過一巡，屋子里空氣漸穩(wěn)。正則按捺許久，終于開口：「立花大人……今日那獨(dú)角妖怪，是不是……上只妖？」

仁心里一緊。他也想問，卻終究沒問出口。

玲華把杯子放下：「大體算得上?！顾Z氣淡得像在談天氣。

凜從袖中摸出一張空白符紙，捻在指尖，猶豫了一下：「它胸口的……紅爪印。我之前聽說過，莫非是？」

「你們的書里應(yīng)該見過?！沽崛A拿過酒壺，自斟自飲，像順手揭開一層布，「是赤川楓蛇的印記呢?！?/p>

屋子里一瞬安靜。仁握著酒盞，心里微微一動。

赤川楓蛇——這個名字他并不是第一次聽到。玲華以前偶爾提起過，語氣總是隨意得好像在說一位不怎么討厭的鄰居。對仁而言，這名字只是一段陌生的音節(jié)，并不會在心里掀起太大波瀾。

可他一抬眼，就看見正則的手僵在刀柄上，凜的指尖也緊緊捏著符紙，像是連氣息都凝住了。仁這才意識到，在他們的世界里，這名字意味著什么。對他們來說，它和「立花玲華」一樣，是無法直視的存在，是只該在古老傳說里低聲談起的陰影。

玲華把這個名字隨意地丟在桌上，好像一點(diǎn)分量都沒有。仁心里忍不住苦笑——她當(dāng)然不會在意，但對正則和凜而言，那卻是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重量。

她又抿了一口酒，眸光清亮，語氣卻帶著習(xí)以為常的厭倦：「她的手下，不過如此?！?/p>

仁看著正則和凜，心里涌起一種奇妙的錯位——他們眼里的兩位「妖后」，正在同一張桌子上相互衡量。一邊是傳說里的赤川楓蛇，一邊是坐在燈下飲酒的玲華。人類世界里無法并列的東西，在她嘴里像鄰居。

「立花大人……」正則硬著頭皮開口，「她……赤川楓蛇，紅怨妖后，真的派人到這里？」

「嗯?！沽崛A輕輕頓首，扇骨敲在指背，「她很喜歡這種沒意義的試探——燒一兩個村，嚇一嚇人，看看邊境誰會先露破綻?！顾寡坌α艘幌拢缚上?，本宮在這里?！?/p>

凜握住的符紙使勁摳進(jìn)掌心，還是忍不住問：「那印記……代表效忠？」

「差不多吧，她喜歡這些形式化的東西，而本宮喜歡更戲劇的效果?！沽崛A悠然的講著，仿佛在談?wù)撛谡２贿^的事情。她看一眼正則與凜的臉色，似乎頗為滿意，「放心吧，既然他們今天都死在本宮手上，你們不必?fù)?dān)心有麻煩找上你們」

酒意在她唇邊停了一瞬，她忽然看向仁，眼神里有一種危險(xiǎn)的興致：「不過——」她像隨口閑談，「你們?nèi)祟愄貏e喜歡給恐怖的東西取悅耳的名字。比如『神明』?！顾Γ肝腋矚g真實(shí)一點(diǎn)：叫名字。」

正則和凜幾乎同時抬頭。仁知道她要說什么，卻還是在她開口時感到一陣繃緊。

門外窸窣的腳步聲頓了頓。仁看見門縫邊兩個影子瑟縮著退了半步，隨后又因不敢無禮而停著不走——那種怕她，卻還得謝她的局促像一陣風(fēng)吹進(jìn)來，在燈焰上抖出一圈圈暗影。

「大人……」正則終于找回聲音，「恕我直言，若紅怨的人在附近，我們會不會引來更大的——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