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川垂著的眼底掠過一道光:先是困惑,繼而像溺水者腳尖踩到了實地般的寬慰。——若她要的是音樂與酒食,而不是鮮血,他就把整座城的氣息都端上來。
「是——是?!顾?,躬身更深,聲音漸穩(wěn):「影虎必將竭力奉迎,立花大人。」
玲華與仁十指相扣,輕輕一捏,捏得他臉頰發(fā)熱:「仁是我在原來世界的朋友,」她明亮地道,「他現(xiàn)在是我的『近侍與伴侶』。我想讓他看看影虎最好的一面——音樂、舞蹈,再來一頓像樣的飯?!?/p>
「謹遵吩咐?!剐谴ù?,仍未起身,已低聲調(diào)遣左右:「立刻?!?/p>
隔扇滑動,傳令如風。殿心燈火次第挑亮,軟墊與矮案像變戲法般鋪成一方清席。仁咽了一下口水,格外敏感每一道落在玲華指尖上的視線——她的手正握著他。若這能換來平靜,哪怕再丟臉,他也受得住。
她并不詢問。牽著他徑直過去,落在主位上,仿佛那一席原就是為她雕的。仁在墊外微微一滯,她不容他遲疑,扣住腕子把他拽到身邊坐下,指間又理所當然地扣了回去。熱度一路爬上他的頸側(cè),她看上去對此很滿意。
他努力讓呼吸回到常速?!绻淖⒁饬α粼谒砩希绻@能保住和平,這點難堪也就算了。
食盤如鼓點般次第進場:香米、清湯、淋著甜醬的江魚、成小丘的漬菜。最后一碟堆著雪粉似的淺白小團。
「麻糬,」她眼睛亮起來,輕輕拈起一枚,「軟得像棉花一樣呢。」
斟酒的侍者手微顫,杯沿懸著一滴,終于墜下。他臉色煞白。玲華輕輕一舌——細得幾乎像打趣。
「穩(wěn)一點,」她柔聲安撫,視線卻沒離開仁,「這可是上好清酒,別浪費了?!?/p>
那人額頭觸地,得赦般退下。玲華掐下一半麻糬,送到仁唇邊。
「張口,」她命令道。
仁只好照做,面上滾燙。甜軟黏糯像另一輩子的味道。百十道偷覷把他釘在原地。她把另一半自己吃了,合眼一瞬,又像孩子得到心愛之物般伸手去拿第二枚。
御座右側(cè)的雕屏后,櫻木格柵半掩著兩名女子。殿中忙亂已化作平穩(wěn)的嗡鳴,仁這才聽清她們的低聲交談。一個聲線低而沉穩(wěn)——不是刻意,卻能讓每個字清楚傳達;另一個年輕,克制。
「看到了嗎,明理?」年長者輕語,「她把『中心』給了他,于是全殿的視線也跟著過去?!?/p>
「她總是在碰他,」年輕的——明理——帶著不安,「一直這樣嗎,母親?」
「重點不在這里,」年長者溫和地止住,「他對她很重要。影虎若有未來,必經(jīng)由他。他的善良,我們必須要從這里入手——若你愿意用,但別魯莽。先看,再動?!?/p>
仁盯著茶盞,努力讓自己別再聽下去。他不是杠桿,他不想是。可他此刻就坐在這座殿里人人畏懼的女人身旁,袖子稍一動便擦過她的綢,光是這一點,就比他能說出的任何話更有分量。
音樂像黎明一樣悄悄上岸:竹笛的清線、箏的宮調(diào)、小鼓的心拍。星川自跪禮中俯身,字句如玉:「若能使立花大人歡悅,」他說,「拙女明理,愿獻影虎之舞。」
跪列里響起一陣細細的窸窣。玲華的笑意微微降了半度,聲線卻仍明亮。
「真周到,」她道,手覆在仁的手背上,拇指在他脈口緩緩畫著小圈。
屏后走出一個少女,目光平穩(wěn)地垂著。白與淺綠疊色的衣,扇與松繪在衣幅上。發(fā)飾輕輕一響,宮女為她取下木屐,遞上一柄折扇。
明理先向玲華行禮,復向?qū)④姡俪瘶饭ひ灰?。笛吸氣,舞開場。
她踏進光里,殿內(nèi)的氣息跟著變了。這不是祭禮的熱鬧,而是「舞」——脊柱里護著能樂的規(guī)矩,每一步、每一轉(zhuǎn)都刀口一樣干凈,扇子把四時的開合收攏在掌中。
仁不知不覺認真看了起來:她呼吸的均勻、袖弧的明凈、腳跟落在木面的無聲。
「你喜歡看她嗎,仁君?」玲華低聲問,只給他聽,甜得像鈴,又藏著刀刃,「我的『王配』?!?/p>
熱意一路攀上他的頸側(cè)。「我——不是,那個——她跳得很好?!顾缓糜貌鑱硌陲棧似鸨蛹傺b那才需要注意。